小暑後,近溪村接連辦了好幾場白事。
都是頂著日頭勞作曬死的。
今年大旱,清明起就沒下過雨了,麥子的收成損了七成,眼瞅著稻穀要死不活,有些村民急了,偷偷打井水灌地,最後稻穀沒救活,人也折了進去。
此後,老村長天天敲鑼打鼓的吆喝白天彆往地裡去,莊稼沒了不打緊,有趙家在,不會眼睜睜看著大家夥餓死。
趙家是近溪村的大姓,近溪村共二十五戶人家,趙家占了十六戶,老村長是趙氏族長,有他坐鎮,村民們不怕落得逃荒的地步。
畢竟,村裡的地主也姓趙。
青黃不接的那會,村長就讓地主開倉放糧,兩天前,村頭的泉水井乾了,想要喝水,必須去幾裡外的甘泉村買水,見村民挑水辛苦,村長又讓地主借牛幫忙運水。
地主仁善,是村民們的福報,有地主接濟,日子雖難,但能過。
這不,聽說地主家的三娘子被王家退了親,村民們火急火燎的抄起家夥趕來。
“當初是你家王老二死皮賴臉纏著三郎替他侄子求的親事,憑啥你說退就退?”
“要定親的是你們,要退親的也是你們,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對,普通女子被休尚且要去衙門討個說法,三娘不過九歲,哪兒惹著你們了?”
婦人們一嚷嚷,漢子們便把鋤頭往地上一杵,井然有序的把王家人給圍住。
太陽還未下山,天地仍像火籠子似的燥熱,王家人被堵得密不透風,須臾便渾身冒汗。
尤其是王家嬸娘陳婆子,她年紀大,個子矮,人一多,就熱得喘不過氣,急促的拿起腰間掛著的竹筒,口鼻埋進竹筒裡,大口大口喘氣。
老村長察覺她不對勁,高聲道,“去樹蔭底下說,小心彆中了暑。”
這天熱得不尋常,一中暑,人就沒了,他催促,“快點。”
村民們乖乖往右側的榆樹靠攏,唯獨地主家的老太太。
她捏著把蒲扇,半臂衣裡的窄袖長衣挽至手肘,一副要跟人乾仗的架勢。
老村長皺眉,“三弟妹,去樹下說。”
“說什麼說?”老太太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王家人,“他王老鼠想帶兒子上京攀高枝就自個兒來說,放條狗來啥意思?狗能做他家的主啊?”
王老鼠是誰?狗是誰?
聽出弦外音的陳婆子氣急敗壞的塞緊竹筒的木塞,“你彆欺人太甚!”
“還叫是不是?”老太太抬起腳,脫了鞋就朝對方砸去。
陳婆子下意識側身擋臉。
老太太呸了句,“就你這反應,罵你狗都是抬舉你了。”
“......”
難怪侄子要退親,就趙家這種動不動罵人畜生的人家,再有錢也是個泥腿子,老的粗鄙,小的瘋癲,怎麼配得上王家最有出息的小郎君?
天兒本來就熱,被老太太一罵,陳婆子的火氣也來了,踩住老太太丟來的草鞋,狠狠一碾。“當初兩家定親不過是句玩笑話,誰讓你們自己當真的?”
來之前,侄子叮囑她彆跟趙家撕破臉,但她忍不了。
趙家在方圓十裡也算有頭有臉的,老太太竟穿雙草鞋出來見客,要麼不懂規矩,要麼瞧不起人。
既是如此,她又何苦受她窩囊氣,眼看老太太又要發作,陳婆子質問,“你有兩家定親的憑證嗎?”
娃娃親不過口頭之約,哪兒來的憑證?
老太太又要脫鞋砸過去,院裡傳來兒媳的喊聲,“母親,三娘說口渴,您快回來瞧瞧吧。”
老太太沒個好氣的回頭,“還嫌不夠亂是不是?”
王家為何要退親?不就覺得三娘瘋了配不上他王家了嗎?任由其退親的話,瘋子的名聲可就摘不掉了。
想到老三離家前千叮嚀萬囑咐要她照顧好三娘,到底沒有再跟陳婆子吵,彎腰把草鞋往腳上一套,風風火火的跑了。
她一走,陳婆子得了勢,叫囂道,“彆說你們沒有憑證,就是有,我王家也不怕,子荊是讀書人,不可能娶個瘋姑娘,即便鬨到衙門,也是我王家占理。”
讀書人金貴,縣令可不會護著趙家。
陳婆子趾高氣揚,村民們有些發懵。
三娘不好好的,怎麼突然瘋了?
“村長...”
“四叔...”
“四爺爺...”
眾人欲問個明白,卻看老村長擺手,示意他們彆問。轉而扭頭跟陳婆子商量,“娃娃親是三郎點的頭,要不等三郎回來再說?”
“有什麼好說的?”陳婆子撇嘴,“眼下是來知會你們一聲,真當我王家怕了?”
丟下這話,大搖大擺的搖著蒲扇走了,留下憤憤不平的村民,“就讓她們這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