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山越嶺入蠻荒,心在南朝,身在北番。”輕柔的女聲分外曠怨,公主拖腔走板,粉墨登場。
今上甚感意外,她所謂的小把戲原來就是這個,倒是出人意料。他扣下書抱起胸,麵上含笑,注意力被她吸引住了。
公主一手搭在眉上,惆悵地吟唱:“站在莽莽草原眺望,大河上下,塞北江南。看不見故鄉,也沒有我惦念的爹娘。不知那單於生得什麼模樣,是否有寬廣的胸襟,純真善良。何時願放我回還,再看一看那富庶長安。”
她又壓著嗓子換了個男聲,身穿狐裘的單於大步走來,向美人攤開了臂膀,“塞北風光似錦,千裡花香。美麗的人兒與我結緣,共保胡漢百年安康。”
公主見了陌生人大驚,掩麵道:“呀呀,這是何人,作派孟浪!”
單於壓著衣襟行了一禮,“我就是匈奴單於,你的夫郎。莫再惦念家國河山,它已經離你那樣遙遠。留下來吧,可愛的姑娘。這裡有動聽的胡笳,肥美的牛羊。以後有我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安居的家鄉。”
今上看得發笑,沒想到他的皇後還有這門手藝。閨閣裡的姑娘吟詩作畫很尋常,能把傀儡戲演得有模有樣的卻少見。
他抬起手鼓掌,她的笑臉從格後露了出來,“官家,你看我演得怎麼樣?”
他說好,“這詞是你填的?”
“是啊,可惜才填了一點兒,後麵還沒想好。”她喜滋滋過來,把單於遞給他,“不知官家能否賞臉,替我把詞填滿?”
他低頭撫了撫布偶的頭發,“後麵打算怎麼安排?單於迎回了新娘,從此兩國再無兵戈麼?”
她在他榻旁的席墊上坐下,歪著腦袋說不,“單於雖然和公主相愛,後來也有坎坷和辛酸。一個好故事總要有波折,波折後的圓滿才叫人心悸,官家說是不是?”
他緩緩點頭,“皇後說得有理,容我想一想,這故事該怎麼繼續。這樣,咱們各寫各的,過兩天叫黃門演來看,看誰的故事更精彩,勝出者有賞。”
她笑彎了一雙眼,點頭說好,“就這麼辦。咱們請太後和娘子們來評斷,隻是我怕她們有失公允,都向著官家。”
他把布偶舉在手裡晃了晃,“她們忌諱我是皇帝,不忌諱你是皇後麼?”
“倒也是。”她豪氣萬丈的模樣,“我一定會贏,要是我贏了,官家帶我去艮嶽,太後說那裡風光奇好,你帶我去看看。”
他略頓了下才點頭,“一言為定,不帶彆人,隻有咱們兩個,如何?”
這算是意外的收獲麼?沒有第三雙眼睛監視,相處的時間多了,機會自然相應也增多。她心裡當然十分稱意,嘴上卻要佯裝,“娘子們一直在禁庭,鮮少出內城,再說太後也願意散散心,還是一道去的好。官家記得貴妃吧?就是琴台公主,她生性活潑,被圈久了恐怕悶出病來。”
今上專心擺弄棍上的絲線,隨口道:“我隻輸你一人,福澤全後宮就沒意思了。她們想去,命內侍省安排,或去那裡小住也可以,未必一定要同行。”
她竊竊歡喜,咬著兩腮不叫笑容擴大,勉強扮得矜持,太過矜持就有點遲遲的,說也好,“人多太亂,官家喜歡清靜,就依官家的意思辦吧!”然後起身,掖著領口一笑,自往後殿去了。
入夜的時候來了幾位尚宮,進殿裡又換簟子又換錦被,說是太後派來的,伺候官家與聖人安置。
這算什麼呢,洞房都過了,綢帕也拿去了,怎麼還來這套?帝後並肩站在一起,臉上顯得十分尷尬。
陸尚宮福了福身,笑道:“喜日子要連過三晚,這是禁庭的規矩。官家和聖人是夫妻,夫妻間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皇嗣要緊。天色不早了,官家和聖人早些歇下,婢子們也好向太後複命。”
今上不太自在,寒聲道:“這是叫我和皇後在你們麵前寬衣解帶?”
幾位尚宮有些怯,交換了下眼色囁嚅:“婢子們是奉太後之命,不敢不從,請官家恕罪。”
穠華知道靠硬來沒法把她們轟走,便道:“官家和我都不習慣這樣,陸尚宮帶另兩位退到簾外,我為官家更衣,睡下就是了。”
殿裡的紗幔很薄很輕,後殿裡又點著燈,隔了一層不過朦朧些,大致也能看清。尚宮們不是一根筋的人,官家已經不快了,既然皇後發話,就順著台階下罷。趕緊應個是,卻行退了出去。
穠華有她的算盤,肩上的守宮砂不能讓她們看見,官家手臂上的傷口也不能露相,把人遠遠打發開,能掩則掩了。既然做戲給她們看,便顧不得他樂不樂意,替他脫了大袖,自己把長衣也褪了,兩個人一頭躺下,才見那幾位尚宮熄了外間的燈,福身告退了。
雖然相看兩相厭,到底是活人,昨晚糊塗著,一張床上睡就睡了。今天都很清醒,再躺在一起似乎不大好。穠華再三斟酌,打算去外殿,反正現在天熱,睡貴妃榻也可以。但他動作比她快,沒待她開口,不聲不響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