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玉自來這大殿一句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原以為召她來是問罪的,卻不想站在門外侯等瞧了這麼一出大戲。侯了許久,始終不見有人傳她進去,似乎殿內站著的那些人,包括陳遠清在內,都忘了殿外還站著她這麼一個人。
孫公公去傳了姚崇山與祺王謝渲,這才瞧見站得規規矩矩的陳良玉還在這裡,邁著碎步回到宣元帝身邊,附耳說了句什麼。接著又小跑著出來,“皇上講,今日有國事,陳統領就先回去。”
他說的回去,顯然不是讓她回家或是回南衙的意思。
果不其然,張殿成緊隨其後也出現在殿外,“國事當前,私怨先不談,但嘉兒的死與你是否有關還有待查證,查清之前,煩請你先屈就著。”
陳遠清目光投來,眼神帶著些擔憂的意味,張殿成和他對視一眼,又對陳良玉道:“若此事屬實誤會,本相自會登門賠罪。”
陳良玉躬身向他行了一禮。
她對於這位輔佐太子的右相是很敬重的,文官中少有實乾家,張殿成就是那為數不多的乾才,有手腕卻不殘忍,當得起“鞠躬儘瘁”四個字,他與左相荀峴年歲相仿,卻比那位清閒的空談宰相看起來老了十歲不止。如今,他忍受著喪子之痛,殿內吵得不可開交,接下來還有後續諸多事情要他去處理。
陳良玉被人帶離時,又往殿內探了一眼。彼時服緋色官袍、行色匆匆的姚崇山與祺王謝渲一前一後趕到,德妃已退到一旁跪著,早已嚇得魂不附體。
隻漫不經心的一眼,陳良玉分明看到謝文希嘴角彎出一個幸災樂禍的弧度,泛出森森冷意。
陳良玉又回到那處破落宮室,被帶去崇政殿時日頭正高高掛起,現已日暮了。
她甩了甩腦袋,大概是想把那張瘮人的笑臉從腦子裡甩出去。
她又想起那夜霜白的月光下,謝文希雙臂攀著她的脖頸,將頭埋著,溫軟單薄的身子瑟縮在她懷中簌簌顫抖,下一刻,她就仿佛變了個人,握著一把鋒利的金釵,狠戾地插進那個流兵胸口。
今日在崇政殿,她又躲在陰暗處,不著聲色地激怒、挑釁德妃,看著一個矜貴的皇妃在禦前眾人麵前失態。
得計後,繼續對著她笑。
她仰臥在簡陋的床榻上,想不通,一個年歲不大,自幼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的公主,何至於如此狠毒。
清早的朝陽穿過掩不嚴實的窗欞透進來時,那兩位刑部的司官一路報大喜似的跑了來,恭恭敬敬地將她請出去,告訴她可以回家了。
問及原因,兩位司官諱莫如深,有天大的難言之隱一般,死活都不願說。
再三追問之下,才藏藏掖掖道出昨夜右相府出事了,出大事了!
亙古未有之奇聞,張家那個斷了氣的公子,借屍還魂了。
據說是把人放進棺材那天傍晚,複禮的小廝正登在屋梁最高處揮著張嘉陵生前的外衫喊魂,喊過三聲之後汗毛怒張,脊背發麻,周身一陣賽過一陣的陰冷。
雖覺異常,卻不敢停止招魂。待他從屋梁上順梯子下來,一切又恢複了平常。
小殮過後,張府便將張嘉陵的遺體移至靈堂入棺,行哭禮。
親族有序地跪坐在靈堂兩旁,丫鬟仆人皆身著喪衣跪於明堂痛哭號喪。大夥哭得正投入,一婆子低頭久了脖頸不受用,稍稍抬起頭活動了下,見一節慘白的手指從棺內扒出。
婆子驚恐地喊叫出聲,眾人齊齊止了哭聲朝那婆子看。
緊接著棺內響起異動,循著婆子驚恐的目光看過去,眾多人的心一齊被吊起。
棺材裡不負眾望地浮出一張慘白的臉。
哭喪的人嚇了個魂飛魄散,一時間整個張府尖叫不絕。
死去的張嘉陵從棺沿翻身出來,‘啪’一聲以狗啃泥的姿勢摔在地上,張大了嘴巴看著四處逃竄的人群迷惑不已。
“這他媽是哪?你們誰啊?”
幾個膽子小的丫鬟直接昏死過去。
他掙紮著要站起身,好像對這副軀乾極為不適應,如同一頭野豬困在人的軀體裡,僵硬地扭動肢體,骨骼哢哢作響。麵色如紙全無一丁點血色,如同來陽間索命的白無常。
好不容易站穩,回頭瞧他剛剛爬出來的大箱子,乖乖,這哪是箱子?這是棺材啊!再往後看,一個大大的‘奠’掛在正中間的牆上。
張嘉陵隻說了兩個字,“臥槽!”便再度昏厥過去了。
倒真是奇事一樁!
陳良玉再問起周培的案子,兩位司官支支吾吾了半晌,搪塞她道:“自是儘心辦的。”
她沒再為難這倆人,這案子怎麼辦,左右要刑部的堂官才拿得定主意,他們兩個官小,說不上話。
兩位司官走在前頭引路,出了皇城,孫公公等在承天門外,一旁備著馬車,傳聖意道:“陳統領,陛下做主,您辦差有失分寸險些釀成大禍,罰俸半年以示懲戒;念及您儘職儘責,陛下賜您休沐一日,已給您備好車駕了,快回家梳洗梳洗,養養精氣神兒。”
“多謝公公。”
孫公公是宣元帝的貼身太監,準備車馬這樣的事他親自來了,便是宣元帝對這事上心。帝王馭下之術在於端水,罰她薪俸是右相那裡不能沒有交代,知道她受委屈,賜禦駕堪以告慰。
陳良玉鑽進馬車,先趕回家換掉這身穿餿了的衣服。
半途中,轎廂中憋悶,她撩起簾子透氣,一乘小轎綁著紅綢花路過,入眼一抹紅色煞是喜慶。
再一看也沒那麼喜慶,沒有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襯得那喜轎很是單調,不像娶妻,倒像是納妾。
周培的案子刑部且還得壓一段時日,同朝共事,誰也不願意得罪人,刑部的老狐狸慣用伎倆便是:遇事不決,用拖字訣。
拖來拖去,把事情拖黃了,就不用辦了,隨便一張供詞草草結案,對卷宗有個交代便罷。
要想他們老老實實按大澟律例辦案,處置邱世延,還得繼續向他們施壓,逼著他們儘快把案子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