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漫裡的太宰治還活著,現實裡的太宰治卻受不了痛苦自殺了,而《人間失格》這本書,講的就是以太宰治為原型的痛苦抑鬱的一生。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這是太宰治的好友的表兄弟,寺內壽太郎的《遺書》裡的一句話,經常被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拿來引用,表達自己的存在給這個世界添了麻煩,失去了做人的資格,現在看來,自己又何嘗不是給母親和這個世界添了麻煩,失去了做人的資格呢?
她歎了口氣,逃避般開始繼續翻看這本《人間失格》。
看到太宰治的妻子被奸汙時,她創傷性應激障礙又犯了,立刻把書扔到一邊,抓起一大把治抑鬱的藥就往嘴裡塞,然後她伸出兩根手指在自己眼前左右平移,隻讓自己的眼球跟隨著手指動,這是心理醫生教她的眼動脫敏療法,雖然需要專業人員進行,但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往複好幾十次之後,她的情緒終於平複了下來。
她蓋上那些藥的蓋子放回原處,由於精神狀況不好,她需要吃三四種不同的藥,並且每瓶都是五六顆起步,病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她甚至一瓶藥要吞七顆才行。
休學在家以後,她媽經常把工作之餘的怒氣和自己生活中不好的一麵全展現給她:“我每天累死累活的上班你卻在家裡整天就知道畫畫和看小說,弄這些沒用的東西!你就不能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嗎?!都怪你!要不是為了你的生活費我至於這麼辛苦嗎?……”
而她隻能默默承受那些負能量,因為承受不住那些撲麵而來的謾罵和壓力經常傷害自己,覺得她媽說得對,她就是個沒用的拖累,活著也隻是給她添麻煩而已。
可是她每一次想自殺解脫時,都會被她養的那隻兔子撞見,那隻兔子像往常一樣扒拉著她的腿腳,紅色的眼睛望向她,讓她不經顧慮起來:“我走了以後,萬一它得不到照顧怎麼辦?我媽本來就不待見它,萬一到時候給扔在荒郊野裡或者直接煮了的話……
算了,就先不自殺吧,看看能不能給它找一個寄養的人。”
於是每當她病情複發想放棄活著時,又會因為喜歡的那些虛擬人物和養的兔子才選擇堅持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她經常臨摹太宰治的同人圖,她也會去找網上美術生平時畫的那些靜態圖臨摹,周末也會去她請求母親給她報的畫畫班上課,漸漸畫工也逐漸成熟。
於是她告訴了母親想當美術生的想法,她母親聞言皺了皺眉,又想搬出以前說的那些搞藝術的都是不務正業的言語,但想到了醫生的囑咐,閉上了嘴,最後還是答應了。
後來經過了醫院檢查後發現她狀況好多了,可以去上學了,中考後她考上了重點高中,那時正值高一下學期,是過年的時候,家裡來了很多親戚,母親忙著招待他們。
而她周末回到家卻發現陪伴自己的那隻小兔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桌飯菜中間簇擁的一盤兔肉。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那盤兔肉,跑去廚房大聲質問母親:“你就那麼看不慣我那隻寵物嗎?你處理它都不跟我商量一聲?!就這麼把它殺了?!!”
但卻被母親蹙著眉拉到房間裡訓斥道:“那些親戚好不容易來次家裡肯定要做好肉好菜招待他們呀,你剛剛在那裡吼什麼吼?不就是一隻兔子嗎?!再給你買一隻不就行了,真的是,大庭廣眾之下有沒有點禮貌了?!”
然後不等她說話就走出房間,隻拋下一句:“好啦先吃飯,你最好不要大吵大鬨,否則我就再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關起來!!!”
她站在原地咬牙切齒,雙手攥拳,指甲好似掐進了肉裡,最後還是因為那句“把你送到精神病院關起來”,還是在母親的催促下來到了餐桌前。
她看著那盤兔肉想哭,又感覺眼睛酸澀到哭不出來,一旁的外婆見她不坐下來扯著她的衣角說道:“快點坐下來啊,大家夥都得讓你坐下來開飯呢。這兔子是我新學了一道關於兔子的菜才跟你媽提議把它給殺了,養的不就是來吃的嗎?怎麼,你還舍不得呀?”
接著還掏出了一張兔皮:“這毛發挺光澤的,我準備拿這個做披肩呢。”
她不敢置信的看著那一張兔皮,用儘全身力氣將它搶了過來,看著那張兔皮她想起了那隻乖巧的兔子,淚水從眼眶湧了出來,全身止不住的顫抖,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恨過這個往日總是給她做飯、縫衣服的外婆。
周圍的親戚也都紛紛或冷漠以待或態度不屑的勸道:“快點坐下來呀孩子,愣著乾嘛呢,兔子重要還是人重要,值得你在這麼多人麵前耽誤大家吃飯嗎?拋開事實不談,你自己也有問題,不是嗎?”
“不就是一隻兔子嗎?養兔子的錢還不是你媽出的,殺了就殺了唄,多大點事嘛!你怎麼這麼矯情啊?做人不要斤斤計較,吃虧是福~哎呀,我這人說話直,你彆介意啊,哈哈。”
“你快點坐下大家好開飯啊!多大個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啊?!就算你外婆和你媽有99%的問題,你自己也有那1%的問題,不是嗎,就不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嗎,你外婆年紀那麼大了,你讓著她一下,怎麼啦?合著你外婆養了你十幾年還比不上一隻兔子?!”
坐在一旁的母親也威脅似的看向她,低聲說道:“大家夥都在呢,這麼好的日子你就算不痛快也得給我忍著,聽到沒有?快點坐下來呀!你個不孝女……!給我等著,看親戚走了我怎麼收拾你!!!”
白瑩雙手攥緊拳頭,指甲深深的掐進肉裡,她從小就因為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搭車離自己而去,性格變得很怯懦自卑,時常用討好彆人的舉動希望彆人不要離開,也特彆害怕長輩的否定和失望的眼光,所麵對這些目光,她最終還是妥協的坐了下去。
然後她母親懲罰般往她碗裡夾了一塊兔子肉,她轉眼眼睛都不眨就把那塊肉倒進垃圾桶裡,她母親憤怒地小聲訓斥道:“你外婆辛辛苦苦學了好幾個星期,準備做給你嘗嘗,你怎麼這麼不珍惜她的勞動成果?!
你外婆年紀大經不起你剛才跟我那樣大聲的吼,做做樣子嘗一口不行嗎?她還為了做這道菜割傷了手呢!!”
見她沉默不語,又夾了一塊肉放在她碗裡,用手肘推了推她,用隻有她們倆能聽見的聲音威脅道:“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啊?快點吃啊,你不吃的話我就把你送去精神病院去!!”
白瑩心裡一驚,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充滿窒息和壓抑的地方了,母女倆人擠在一間屋子根本沒有隱私,她每次想自殺時都會被發現,私藏的工具也會被找出來,然後被譴責、道德綁架一遍。
她攥緊了拳頭看向那道兔肉,內心充滿了抗拒。
最後卻還是在母親絮叨的勸說和長輩目光的壓迫感下,機械般的拿出筷子夾起一塊肉送進嘴裡,兔肉用醬汁淋成,很有嚼勁,換作其他的肉她肯定很喜歡吃,但這是她從小養到大的兔子,入口的時候她雖然能嘗出味道,卻感覺每嚼一下自己都如鯁在喉,仿佛在充滿尖刀的地上光腳行走一般,無比的煎熬,卻又不得不走下去。
那些兔子陪伴她長大的畫麵曆曆在目,有她自暴自棄想自殺時兔子突然闖入房間,最後她還是放棄了輕生的畫麵;也有她因為考試沒考好被母親罵,偷偷躲在房間抱著兔子哭的畫麵;更有她因為一個同學冒著風險偷偷借她小說卻被母親撕掉後,遭到全班孤立時委屈的痛哭,兔子會趴在她的脖子上,用長長的耳朵替她擦眼淚安慰她的畫麵……
每想起這些畫麵,她就感覺嘴裡的肉索然無味,難受得讓她隻想反胃,一陣惡心感湧上心頭,她飛快地跑到垃圾桶旁將肉吐了出來,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她回過頭,發現那盤兔肉被所有的親戚都嘗了一口,他們紛紛稱讚外婆手藝好,又將抨擊的目光投向她,仿佛在用目光譴責她的不懂事。
她看著那盤被瓜分的兔肉,流著眼淚心想:“它就那麼死了,可是我什麼都做不到……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它被吃掉,就連我都被迫嘗了一口……我真是太沒用了……!
可是就算我在肯定也阻止不了它被殺死的結果……為什麼我這麼懦弱這麼沒用?為什麼……我討厭我自己,討厭那些該死的大人,討厭這個大人主宰的世界——!!!”
她不知哪來的勇氣一邊尖叫,一邊頂著所有長輩的目光把所有的菜都掀下桌子,肆意的發泄著從剛才以來就一直被壓迫的不敢反抗的憤怒和暴躁情緒:“啊啊啊——!!!煩死了,都彆吃了——!!!你們賠我兔子……把我的兔子還給我!!!”
她不管不顧起來跟個瘋子一樣,可是明明頂著所有長輩厭惡又憎恨的眼神,她卻感覺自己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麼又無拘無束過,仿佛這一刻爆發了所有怨恨的人才是真正的她,如果能做一個真正的自己的話,那即使是個瘋子,她也無所謂。
但爆發的結果便是她母親在把所有親戚都安撫好送走後,陰沉著臉和外婆一起把她押往精神病院,無論她如何掙紮都不肯讓她回家。
因為又一次回到了那個不想回到的地方,再加上她母親自從出了這事以後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她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她被□□未遂之後,母親不僅不安慰她還譴責她的日子,又開始嘗試輕生。
她母親每次都會在她自殺未遂以後憤怒的質問:“你為什麼就不能活下去呢?是我對你不好嗎?看著你整天尋死覓活的真是心煩!!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兒就好了,我就不用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家還隻能看到不長進的你!!!……”
“你們親手摧毀了我唯一的希望,又問我為什麼不想活著……哈哈哈哈哈——”白瑩垂眸難過的想道,最後竟然氣極反笑。
她沉默良久,抬頭時已經淚流滿麵:“你們親手把我的兔子給殺了,它陪伴了我那麼多年,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每次想死的時候都是因為它才活了下來,你現在在這裡問我,我為什麼活不下去?”
她母親聞言自知理虧,沒再說話。
她母親此時偃旗息鼓,但是後來又在中午一次吃盒飯的時候,再次說起她那隻死去的兔子,言語憤慨的說道:“我連你都養不起還養一隻兔子,真是吃飽了撐的!!!我早就想把那隻兔子給殺了,反正留著也沒有什麼用,還糟蹋錢!!……”
她突然把盒飯往地下一摔,仿佛蓄謀已久般拿出床單下偷偷藏起來的刀,一刀就要捅向自己的心臟,被慌亂的母親急忙製止:“不是,我不就說你幾句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你還念著那隻兔子呢?喂,快住手!!!”
醫護人員聽到了聲音也急忙趕來阻止她,最終她刺的位置偏離了心臟,還是搶救了回來,自那之後,她母親再也不敢在她麵前提那隻兔子的事了。
而她也變得封閉自我,不想再主動跟彆人交朋友,但是她母親還是要求她跟病友多走動走動,於是她在母親的帶領下認識了彭顏,兩人經常一起聊天,彭顏也會在她想自殺時勸說她。
她住院時那些親戚還帶著自己的孩子來看她,不過都對她臉色好了很多,歎了口氣站在門外跟她媽說道:“孩子心理有問題,你就順著她做事唄,當初乾嘛要把她兔子給殺了呀,現在好了,孩子變成這樣……”
這些親戚仿佛完全不記得,當初自己也是幫凶,慫恿外婆煮兔子,再一起逼得白瑩吃的兔子肉,現在卻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在她母親和外婆身上。
她母親也歎了口氣,似乎很後悔當初為什麼要逼她。
直到現在她徹底爆發出來,讓她媽意識到自己生病後,才終於放寬要求,得已能實現了很多以前實現不了的願望,母親也在沒怪過她不懂事之類的,生怕一個不留神就失去她。
她上高中時迷上了動漫裡那些五顏六色的頭發,覺得很好看,也想染一個,不過被母親極力反對。
現在再次提起來,雖然她母親剛開始還是很反對,但最後聽從了醫生的勸說:“孩子都這樣了,你就順著她吧。你女兒天天自殺,萬一哪一天死了,死前還實現不了這最後一個願望,她肯定會抱憾終生啊。”
於是她倆定了個協議:染了頭發隻在休學的時候可以,上學時必須染回黑色。
白瑩看向心理谘詢師:“以上就是我的全部經曆。”
心理谘詢師點點頭:“這次你說的細節比前一次多了不少,說明你已經在正視自己過去的經曆,很快就能擺脫心理陰影了。最近感覺怎麼樣?”
白瑩:“就那樣吧,還是跟以前的情況差不多。”
……
她從心理谘詢室出來,又一次聽見了那些腦袋裡突然出現的聲音在罵她:“快點去死!!!你就是個拖累,不配活著!!!”
她腳步一頓,突然衝向醫院門口想要找個地方自殺,身後的心理谘詢師出門看到這一幕急忙奔上前想要攔住她,一邊攔一邊大喊:“快來人啊,病人逃跑了——!!!”
最後她還是被抓了回去,醫生們對她的管控更嚴了,每一次她試圖逃跑時都會被攔住,就連彭顏也跟醫院他們是一夥的,每次都會擋在她麵前和她母親一起勸阻她。
她被迫回去隻能呆在房間裡後,有時那些幻聽的聲音實在煩人,她無奈隻能跟房間裡身邊唯一個能傾訴的母親說:“那些聲音又出現了……他們又在叫我去死……”
然後她母親就會抓著她傷痕累累的手祈求道:“彆聽那些,好嗎?求你了,媽現在隻求你活下去好不好?”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因為她知道自己承諾不了對方。
白瑩每天都會跟彭顏聊天,直到後來江晚落也住院了,這時的她開朗多了,不像以前孤僻到封閉自我,開始主動與江晚落交朋友,隻不過她母親還是擔心她逃跑時刻守在她身邊,一刻也不敢離開。
而後進院的江晚落比她和彭顏話少得多,經常一個人對牆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白瑩自己很喜歡《文豪野犬》裡的太宰治,她還安利給了江晚落和彭顏看,江晚落看了之後跟她一起喜歡上了太宰治這個角色,成為了他的廚子。彭顏則更喜歡看真人版的電視劇,所以暫時沒來得及看她推的動漫。
江晚落有一次疑惑的問道:“為什麼太宰治全身都纏滿了繃帶啊?”
白瑩垂眸說道:“因為繃帶下都是他傷害自己的痕跡……”
江晚落愣了一下,隨即淚目道:“我靠,好心疼……”
白瑩有時也會跟著彭顏到各個病房或者醫生的辦公室串門,跟他們打招呼,然後伺機尋找逃跑的時機,但都沒成功。
後來她又在母親的要求下去做了電療,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記的差不多了,那時候她很快樂,因為那些幻聽幻覺終於不會折磨她了。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前的記憶又耐不住寂寞般時常突然在她眼前閃現,她開始慢慢想起了以前那些痛苦的事情,又變得像原來一樣開始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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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江晚落出院了,她也轉至市裡的精神醫院,因為這裡要沒收手機,所以她跟彭顏她們聯係不了。
市裡的醫院因為人太多,所以一個房間擺了六個床位,醫院規定如果發現病友藏有刀具等尖銳物品會可以舉報,大門是鐵柵欄,為了防止病人逃跑,不是封閉式病房勝似封閉式病房。
她每天都被關在六人間的病房裡,望著窗戶發呆。據說這個醫院的費用貴得要死,一個月就要2萬,院方打包票說保證把孩子治好,可是她感覺這個醫院跟以前的那個醫院沒有區彆,她的情況還是那樣。
在周末回家收拾行李時,她瞅準機會跑出鐵門,在身後醫護人員驚慌失措的聲音中:“來人啊,病人逃跑了——!!!她還沒有自控能力,萬一出去傷人怎麼辦?!”,她興高采烈的奔下樓梯。
她早就蓄謀已久,穿著正常人的服裝在樓梯間從上往下奔波,沒一個人發現異樣,而她非但沒感覺到累,還覺得自己終於要解脫了。
直到她跑到自己在窗戶裡經常望見的那棟廢樓樓頂,才鬆了一口氣。她張開手臂迎著微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外麵的新鮮空氣,隻有在這一刻,她才感覺自己是真正自由的。
她望向腳下川流不息的街道和三三兩兩的人群,每一個人都在為生計奔波,臉上都帶著疲憊和厭倦,他們似乎都忘了活著的意義,隻剩下一個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在徒勞地奔波著那個遙不可及的目標。
她歎了口氣心想道:“如果有來世的話,下輩子我再也不做人了,比起再成為人經曆這痛苦的一生,我寧願做一隻自由自在的飛鳥,在天空肆意的翱翔;或者做一條無拘無束的遊魚,在海中縱情的暢遊……總之我再也不想做人了,實在是太累了……”
她再看向醫院屬於住院部的那個樓層,有很多醫護人員來回穿梭,已經有一些醫生護士衝下樓來找她了,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要做決定隻有在這幾分鐘之內……
活著還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