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師歎了口氣:“儘管我父母不希望我走上這條異常艱難的道路,但是我依然偷偷的去學手語,畢竟我不幫那些聾啞人,誰幫呢?”
林善:“您真是聾啞人的大恩人。”
唐律師:“過獎了,你和網上的一些人一樣,對我的稱讚實在是太高了,其實我隻不過是個平凡的普通人而已。”
法院又花了三個月準備下一次庭審,再次開庭,這一次公安那邊對於林善母親被人販子拐賣的事情有新線索了,確認了林善母親就是當年被拐賣的小女孩。
於是唐律師就這件事開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我認為應該從被告人(上訴人)的視角上來思考,不要開啟上帝視角和聖人視角,想象一下,假如你們是被告人,被人販子從偏僻的小山村拐賣到舉目無親的大城市,被迫給一個經常賭博和家暴的畜牲生男孩,結果因為是個女孩經常遭到丈夫以及丈夫親戚的辱罵。
但那個小女孩卻是你唯一活下去的希望,這麼多年來你都為了她默默忍受家暴,結果被害人還要摧毀你唯一的希望。站在這個角度上,我想問,如果是你們麵對當時的情況,你們會選擇放過這樣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危險品嗎?
一旦放過他,沒準下一刻這個畜生就會拿著武器衝上來殺死你們母女二人,如果是我處在這種情況,沒準我還會砸的更狠一點。那麼各位的看法呢?”
公訴人:“但作為一名法律工作者,我認為我們應該站在法律的角度客觀、冷靜地判斷和思考問題。”
唐律師反駁道:“可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理性的人,隻有一般人,而一般人就會有弱點,處在那種緊急的情況下我相信正常人都會寧願錯殺也不能放過。
法律不是冰冷的理性機器,它要傾聽、感受並尊重民眾的血淚疾苦。站在事後角度的科學判斷隻是一種事後諸葛亮的冷漠與傲慢。”
這話一出讓受害人林空的律師和公訴人都啞口無言,最終林善的母親勝訴,被判正當防衛,不用負刑事責任也不用賠償民事糾紛。
庭審結束後,林善激動的要給唐律師下跪,被唐律師急忙製止了:“哎哎,其實我也沒乾什麼,不用行此大禮。”
林善正色說道:“我以後也想成為像您一樣給聾啞人免費做律師的好人。”
唐律師得知林善也想像他一樣成為一名手語律師十分驚訝,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做這一行可不容易呐,我有一次給一個聾啞的農民工做律師,幫忙要回他被犯罪團夥騙的錢,結果被那個犯罪團夥威脅再幫那個聾啞人就要殺了我,因此每天戰戰兢兢地,晚上睡覺時還拿了一把刀放在枕頭下自衛。
就算知道這麼艱難,你也要做律師嗎?”
林善堅定的點了點頭,唐律師高興地鼓掌說道:“好!有誌氣!那等你大學畢業之後就來我的事務所吧,我收你當徒弟,帶著你實習一年看看情況。現在的話,先好好讀書爭取考上大學吧。”
林善興奮的點點頭,和唐律師告彆,來到看守所的門口,和從看守所出來的母親抱在一起。
這時警方傳來消息,說是抓到了販賣集團的頭子,讓林善的母親去指認。林善的母親通過單向玻璃看到那個人販子的臉,激動的一陣比劃:“是他!就是他!!!就是這個人把俺賣給了那個畜牲!”
並起來通過DNA對比,警方追溯到了林善母親的老家,她們一起跟著警察坐了幾十個小時的公交車,來到了偏僻的小山村,在當地民警的帶領下走到外公外婆家門前,卻發現房屋破舊,連蜘蛛網都長出來了,根本沒人住。
警方一問村裡人才知道,原來當年林善的母親被拐賣以後,她的父母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放棄尋找,隻是鄉村太偏僻了,於是外公留下外婆和林善母親的妹妹,在家裡等待林善母親回家,他獨身一人前往城裡張貼尋親啟示。
但是林善的外公一出就幾十年,一點音訊都沒有,到現在連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為首查案的警察想起了什麼,歎了口氣,轉身告知林善母親:“我記得有一個孩子的父親不畏辛苦,順著線索查到了當時的拐賣團夥,但是卻被人販子發現之後給殺了以防泄密……”
林善母親看到女兒翻譯的手語,流下了眼淚。
她也曾恨過父母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一直不找她,是根本就沒把她這個女兒當一回事還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結果沒想到……她的父親是死在了帶她回家的路上。
更何況她的父母一個啞了一個聾了,父親還是一個瘸子,要想找到她困難加倍。很難想象自己的父親是怎樣一腳深一腳淺的,憑著頑強的毅力找到人販子組織的。
村裡人得知林善母親終於回家了的消息,告知了林善母親的姐姐,也就是林善的小姨,她聽到失散多年的姐姐終於找到了,高興的長途跋涉走了十幾公裡的山路,從夫家趕到了姐姐身邊。
林善的小姨是家裡唯一的正常人,不聾也不啞,她熱淚盈眶的奔到姐姐身邊,卻又在差幾步的時候慢慢停下,好似近鄉情更怯。
直到林善的母親主動朝妹妹張開一個擁抱,林善的小姨才欣喜若狂地抱住了她。
林善的小姨由於丈夫也不是聾啞人,很久沒有比劃手語了,有些不生疏的一邊說一邊比劃道,聲音還帶了一些哽咽:“姐——我真的好想恁(你)!爹出去這麼多年都沒回來過,隻有俺和娘相依為命,可是娘天天念叨恁,精神出了問題,多年來纏綿病榻,去年的時候得癌症走了……
她本來還想撐到臨死前見上恁一麵,但是,她還是沒有等到恁回來……”
林善母親聽了外婆死去的消息瞬間紅了眼眶,然後小姨拉著她去找爸媽的牌位。
由於林善的小姨翻山越嶺回來很艱難所以不經常打掃,導致她父母的牌位結滿了蛛絲網,默默隱匿在無人問津的破屋裡。一旁燃放的燭火也馬上就要燃到頭了,興許是終於見到女兒終於歸家了,兩個燭火都慢慢流下了一滴晶瑩的燭淚。
林善母親和妹妹重新擦拭乾淨了父母的牌位,又重新擺上了祭品和燭火,再把破舊的屋子打掃了一下。
林善母親看著牆角自己小時候刻的歪歪扭扭的字發呆,那是她以前的名字——劉淑。自從被拐賣之後,人販子給她改了個名字,改成了劉海霞,周圍的人也都這樣喊她,她就漸漸的忘記了自己的名字,連父母叫什麼都不記得了。
隻記得自己在被人販子打罵的那段時間裡,她經常拿一塊石頭在地上刻自己的名字以及父母妹妹的名字,在心裡囑咐自己不能忘記,一旦忘了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段昏暗的日子裡,回家的夢想是自己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可到最後就這樣過了30年,她還是把以前的記憶忘得一乾二淨,隻記得小時候她家麵前的田地開滿了油菜花,他父親經常在一畝地裡耕地。過了田地有一道河,她經常和妹妹去那條河裡打水回來喝,有時候兩個人互相潑對方的水打鬨,母親則會在家裡做好飯等她們回來……
可如今呢?
她父親被人販子團夥殺了,她母親因為她被拐後精神變得不正常,患癌去世了。隻剩下她妹妹還好好的活在世上,但頭發也都白了不少。
林善小姨見林善母親看著那些她曾經刻下的字像是在懷念什麼,歎了口氣,帶著林善母親來到母親的墳前。
林善的母親跪在她母親的墳前,用手語比劃道:“娘——對不起,女兒不孝,這麼多年來沒能好好伺候恁,還一直恨恁們為什麼不來找俺。”
在場看得懂手語的人都默默的哭了,林善的母親給外婆燒了三炷香,然後伏在外婆的墓碑上哭,拉也拉不起來。
林善母親終於有機會跟母親傾訴這麼多年來的委屈:“娘,俺這麼多年過的好辛苦,被拐賣到人販子手上的時候,他們天天打罵俺,還拿開水往俺身上燙,就因為俺不會說話告不了狀,俺比彆人的傷多了一倍。
賣到了那個畜牲手上也是天天打罵、羞辱俺,每一次受不了逃走,都會被他或者他的親戚發現,又把俺抓回去,打折雙腿。每天吃的隻有涼掉的剩飯,娘——俺真的好想念恁的飯,可是俺再也吃不到了,俺連恁和爹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啊啊啊——!!!”
一些記者聽說了林善母親的故事跑來采訪她,問道:“這麼多年你有什麼感受呢?”
林善的母親擦了擦眼淚用手語比劃:“俺13歲時被人販子拐賣,今年43歲,俺受了這多年的家暴和辱罵,俺的一生都被人販子毀掉了,俺的家庭也因為人販子拆得七零八碎,俺恨人販子!!!”
采訪的視頻一經流傳到網上,有眾多網友紛紛義憤填膺:“快讓那些該死的人販子死刑!!!”
後來林善和母親去看了那個人販子團夥的公開庭審現場,因為人販子團夥的頭子殺了林善的外公,並且間接導致很多被拐賣的孩子父母間接死亡,法院判了他無期徒刑並且沒收了他全部的財產,其他的都是有期,並處以罰金。
而且還要賠償林善母親這些年來受到的家暴去醫院的醫藥費、檢查費、上訴和請律師的費用等等,總之唐律師建議能要的錢都儘量出示發票要到,但是林善母親這些年來受到的精神傷害卻是無人能補償的。
按理說林善的父親也應該以奸汙婦女、買賣人口罪接受審判,但如今他死了,最多隻能懲罰他的親屬比如他姐姐包庇罪、妨礙公務罪,判處四年有期徒刑。
林善和母親的生活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石奕早就過了半個學期回歸校園了,不過在江晚落她們的保護下找不到機會揍她。而她也一直忙於搜集證據打贏官司,沒空理會石奕的挑釁。
直到後來他爸的那群狐朋狗友上門討債打破了平靜,並且沒人開門就一直在出租屋外麵砸門,囂張的喊道:“臭娘們和丫頭,快點滾出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既然臭娘們你把你丈夫弄死了,那就隻能你們還錢了。再不開門我就把門撞開了!!”
她們的出租屋在一樓,林善讓母親快點收拾東西從窗戶逃走,她斷後。
林善則躲在屋裡偷偷報警,等到討債人真的撞開了門,她強行鎮定對上門的討債人說:“賭債不受法律保護,父債子償在我國是沒有法律根據的!按照民法典第1161條規定,隻要我不接受我爸的遺產就不用承擔他的賭債!”
討債人叼著煙真被她唬住了:“那照你這麼說,我該找誰還錢啊?”
林善:“你可以去開我爸的棺材問一下,反正他欠的債半分沒花到我們身上,要還也不是我們還。”
討債人擼起袖子:“誒嘿,我今天就要你們還了,兄弟們給我砸!!!”
正準備衝進去卻突然聽到了警鳴的聲音,他不敢置信的問道:“你他媽居然敢報警?!你等著,我跟你沒完!”
結果逃跑之中,其中一個兄弟被警察捉住了,一見報警人又是林善,警察說道:“又是你啊,這次是什麼事?你父親都死了總不至於還是家暴吧。”
林善:“他逼著我們還根本不是我們欠的債務,並且還打算非法入室。”
然後警察把其他討債的也逮回了警局,他們被拘留九天,並進行了一頓批評教育。
林善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一回頭望她母親根本沒跑,手上拿了把菜刀看著討債人離去的背影微微發抖。
林善抱著母親安撫的拍了幾下她的背,然後迅速的和母親收拾東西搬家。
可是新搬家地點的鄰居好巧不巧是石奕的小弟,石奕的小弟正在屋裡打遊戲,被他媽硬拉著出去扔垃圾,開門就碰見了林善。
石奕的小弟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立馬回去用手機報告給老大。
林善畏縮的退後幾步,被不明所以的林善母親用手語詢問:“怎麼啦?”
林善不好意思讓剛定下租金的母親再重新搬家,隻能咬咬牙拉著母親快速跑到屋子裡躲起來。
晚上林善害怕的睡不著覺,蹲在門口害怕的聽動靜,等著等著實在沒動靜,於是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石奕放學後帶著她的小弟們跑到林善家門口,但敲門沒人開,他們就在門口叫囂:“林善我知道你在屋裡,快點給我滾出來!害得我被大伯訓了半個學期,我今天非得要你好看!!!”
林善縮在屋裡不敢出去,她母親聽不到聲音所以不知道石奕他們在拍門。直到林善看見他們下樓走後才鬆了口氣。
在那之後,他們每天都會在她家的樓下或者門前讓她滾出來,直到有一次林善放學比較晚,林善母親開門丟垃圾正好碰上她們,雖然語言不通,但是林善母親也能看出他們來者不善,立刻把門關上。
當天晚上又和女兒搬家,日子清淨了許多。但是林善有時會發現石奕她們偷偷跟著自己想找到自己家的方向,她隻能七拐八拐甩開他們。
這樣的日子讓她不勝其煩,直到有一次,林善發現自己抽屜裡放著一張字寫得瀟灑不羈的紙條,上麵寫著:“想要打破現在的局麵有一個辦法,在學校的天台假裝你要自殺,把事情鬨得沸沸揚揚,這樣上麵的人看到了之後就會派人下來整頓校長。當然你不想這樣做的話,也可以當作沒看到這個紙條。”
但這張紙條跟她身邊朋友的字跡都對不上,江晚落的字有時潦草到她自己都認不出來,孟徐然的字卻是一板一眼,薑昕蔚的字如同打印機一樣工整完美,梁雅琪認真寫得還好,不認真寫得跟狗爬一樣,都對不上紙條上的字。
那這張紙條會是誰寫的呢?
但不管是誰寫的,現在看來似乎隻有這一個辦法了。林善想起了她的大姑姑在網上裝可憐,結果一眾網友都相信她的事情,現實裡似乎真的是哪方鬨得大網絡輿論就會向哪方倒。
於是她動筆寫起了遺書,第二天上學時夾在等會兒江晚落作為組長要收的本子裡,然後慢慢走上教學樓的頂樓。
由於這裡很少有人來,所以破舊的柵欄一推就開了,她走到天台的邊緣停下,清風拂過她的發梢,將她的頭發吹到微亂。
林善垂眸看著樓下青春洋溢、活潑自信的同校學生,再一看自己,明明正值青春年少卻灰頭土臉,整天唉聲歎氣。
如果不是從小出生在那個家庭,也許她也能像這些學生一樣每天過得非常開心,隻用思考午飯吃什麼這樣的簡單問題,而不用像當初那樣操心怎麼才能讓父母離婚,怎麼樣才能擺脫現在的處境,每天心累到恨不得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林善歎了一口氣,她真的好累啊,如果從這裡跳下去的話,她是不是就能徹底解脫了?
這麼想的她,又向天台邊緣邁的一步,她張開雙臂,感受著風肆意拂過她的麵梢,將平日裡的煩惱都吹走,似乎隻有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為自己而活,才可以靜下心來思考她平日想都不敢想的那些奢侈問題,比如說,這裡跳下去會不會很疼,我死了以後校園霸淩的事能解決嗎,這世上還會有人記得我嗎?
平日裡的她從來都不敢思考這些問題,因為那時候她還不配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死,她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不能輕易死去。
到最後死亡都成了一種奢望,她就像一個滯留在人間的孤魂野鬼,每天在生死之間徘徊不定,整日過得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無數次腦海閃過想解脫的想法,可最後又會被母親的偷偷哭泣的聲音或者旁人的一句關心的慰問拉回現實。
但是現在那些事情都已經解決了,她應該能自己決定生死了,可以完成她一直以來的夙願: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林善心想:“從這裡跳下去會不會很疼呢?既然死亡就能解脫,那麼跳樓時一瞬間的疼痛也不算什麼了。
我死後校園霸淩會解決嗎?算了,我太累了,懶得管了。
至於這世上會不會有人記得我?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肯定會徹底忘記我,最後大概隻有我媽仍然會記得我吧……”
林善又突然想起自己母親那張焦急的臉,但此刻想解脫的心達到了頂峰,她在內心裡歎道:“對不起,媽——就讓我自私這一回吧,因為我實在撐不下去了……
如果有來世的話,我還當你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