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恕轉過身,不作回答。
“吵架了?”顧茗微覺不妙,又道:“怎麼就吵起來了?”
蕭恕搖頭,道:“算不上爭吵,隻是有些鬨得不愉快罷了。”
“何事鬨成這樣?”顧茗覺得愈發奇怪,她雖與沈清晏相處日短,也知曉她雖是個心中自有謀算之人,但一向很有分寸。
在顧茗眼中,如沈清晏這樣的姑娘,隻要你不去算計她,她也不會坑害你。
顧茗這些年也常有隨著自己阿爹行走江湖,這等識人的本事自問還是有的。
“顧暉。”顧茗所喚的名字,便是蕭恕拜在顧老莊主門下時取的江湖名字。“你是我師兄,可你也是皇子。我打小性子直來直去,阿娘同我說了很多次,讓我見著你的時候多幾分敬意。”
“可我總覺得,同門師兄妹之間真的要搞得跟朝堂上的君臣一樣嗎?”
“江湖始終都跟朝堂不同,我可以稱你一聲顧暉,但雩娘不可能喚你一聲蕭恕。”顧茗忽又歎了口氣,道:“我從前是不知道,但這些時日我跟著蘭素姐姐還有雩娘一道學了些當家主母應懂的事。有些事,我自然也就明白了。”
“雩娘自小就沒有父母,失了父母的孩子過得是什麼日子,你應當也知道。她小心翼翼,連對著阿晉跟蘭素姐姐的時候,她笑得都很淺,就好像從來都沒有笑過一樣。”
“蘭素姐姐說,雩娘三四歲的時候,被自家阿娘領著,時常會來越州,那時候的她每一日都掛著笑容。可自她父母離世之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事事老成,說話永遠都是說半句藏半句。”
“我不知道她這些年來的日子過得怎麼樣,但我知道像她這樣一個孤女在麵對那些世家姑娘的時候,要有多小心翼翼。”
“對待後院婦人尚是如此,更何況你?”
顧茗的每一句話都刻進了他的腦子裡。他不是不知道沈清晏的處境,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沈清晏為何要瞞著她,他隻是,隻是……
隻是,有些寂寥。
沒由來的,覺得難受。
“你帶我去找她,我同她聊聊。”
於顧茗而言,蕭恕便隻是她的師兄,畢竟她一個江湖女子也不會插手他的朝堂政事。再者,她原本便是直來直去的爽利性子,要真讓她對著蕭恕做戲,她也是扮不像的。
蕭恕自然也不想讓沈清晏多有誤會,此時顧茗肯來從中調和一二,那便是最好了。
顧茗依著蕭恕指的方向來到廚下,果然就看到沈清晏半蹲在地上拿著扇子扇著藥罐底下的火爐。她隨意拎了一截木頭擺到沈清晏身後,拉著她一道坐了上去。
“你一直這麼蹲著,也不嫌累?”方才事急,顧茗也顧不得好好看一看沈清晏,如今離得近了,才發覺她的臉色不大好,下頜處似乎清減了幾分。
她見沈清晏額頭沁了汗,抬手便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了擦。“瞧你現在的樣子,還不趕緊去休息?”
“茗姐姐放心,我沒事。”沈清晏略扯了扯笑,隨後便繼續扇著爐火。
顧茗慣是見不得姑娘家這般苦笑的,當下便道:“你是怎麼跟我師兄吵起來的?”
沈清晏執扇的手頓了頓,低垂了頭半晌沒有回答。
“你既喊我一聲姐姐,你又是阿晉的表妹,我自然是要向著你的。”顧茗耐著性子,道:“你直接同我講,我才不管他是親王還是郡王,他要真欺負了你,我現在就去跟他過招。”
“就算我打不過他,可他也不敢傷我呀,我幫你揍他幾拳出出氣,可好?”
沈清晏被她這番話給逗笑了,心中的陰霾也少了幾分。
“我算不得與殿下有爭吵,隻是我越界了,觸了殿下的逆鱗。”她看著爐中跳動的火苗,那橙黃變幻的火焰忽高忽低,就如同她此時的心境一般。
她站起身四處看了看,眼見四下無人,這才放心坐了回去,開口道:“京中的賑災糧食久久未到,我料想是朝中有人暗中阻撓。那既是如此,隻怕殿下隨行人員之中,也是有對方的察子在的。”
“殿下與止戈山莊的關係,隻要仔細查證一二,都是能查得到的。再者,離惠州最近且最能調得到糧食的,便隻有越州。此等事情我想得到,那元京中的人自然也想得到。”
“所以,當我得知殿下要書信給顧老莊主時,便請他從中夾帶一封遞回了秦國公府。由舅公出麵,向越州鄰近的幾個小縣城裡頭購一些糧食以防萬一。”
“可秦國公府的身份尷尬。秦氏手中握有兵權,荇林軍雖駐守暉州,但到底離越州不遠,即便是整軍出發,也不過就是十日路程罷了。”
“秦氏籌糧雖是為惠州一方民眾出個力,可事物皆有兩麵性。若此事讓朝中人得知,再給秦氏安個與殿下私下結黨的罪名,那秦氏又當何如?”
“殿下的母族是衛國公府,是手握北麵靖明軍兵權的人,此事無從更改。可若是秦氏再為殿下所用,這事即便陛下不在意,也擋不住眾口鑠金之下的流言蜚語。”
“無論如何,殿下都是皇後殿下的兒子,是今上唯一的嫡子,隻要殿下並無他意,陛下定是會想法保全。”
“那秦氏呢?秦氏會如何,茗姐姐可想過?”
沈清晏的一席話,聽得顧茗不禁後背發涼。在她眼中,秦家不過就是一心為惠州災民出一份力罷了,全然不知道在這之後還會有這麼多彎彎繞繞。
顧茗歎道:“怎麼,怎麼你們元京裡頭的人,都這麼多心思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