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恕早在聽得她第一聲‘二郎’之時,思緒便已經飄散開去了。自明德皇後故去,他與景帝之間也越來越疏遠,再也沒有人喚過他一聲‘二郎’了。
她的這一聲‘二郎’似乎又將蕭恕拉回到了十幾年前,他還是個垂髫小兒。
季春之際,寧王府滿院的梨花都開了,他坐在院中石桌上,看著自己的雙親各執一枝梨花枝,在院中比試。
暉光和暖,晶瑩的梨花瓣紛紛揚揚而下,便如同人間三月落的那場帶著香味與暖意的春雪。他坐在石桌上笑著拍手,他的雙親立在一處,那樣的笑容勝過院中美景繁多。
那時的蕭恕便在想,這世間再多的美景都比不過自己雙親在花樹下並肩而立時的笑容。
隻可惜,一切都已成追憶。
“二郎?”沈清晏又喚了一聲,見蕭恕神情有異,又道:“我,是不是,犯了忌諱?”在尋常人戶裡頭,稱某家少年郎以姓加行幾再加個郎字是常有之事,故而沈清晏想了想,還是喚他二郎更加穩妥些。
畢竟,此時他們假扮夫妻,這夫妻之間如此稱呼很是尋常。
蕭恕搖頭,道:“就這麼喚吧,雩娘。”他隻是,很久都沒有聽到人這麼喚過他了。
沈清晏眼見第一步已經成功,麵上揚了一抹笑,道:“那,二郎最討厭什麼?”
“欺騙與算計。你呢?”
沈清晏道:“我最討厭欺騙與算計我在意的人。”反正蕭恕算計了她,她也算計了蕭恕,來有來往這些事在她眼裡都算不上事了。
蕭恕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忽然便明白了她的意圖,於是他不再順著她的言語往下走,直截了當道:“雩娘可有意中人?”
“眼下沒有。”沈清晏執起繡棚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了。
他們都是聰明人,蕭恕在回答第二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她的意圖,那再繼續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至少,她已經同蕭恕說了,他可以算計自己,但不能算計自己在意的人。
摸清楚蕭恕心裡頭的想法,這並非一朝一夕能完成之事,畢竟他身在皇室打小見的陰謀詭計隻怕是數不甚數,他可不像柳瑜同柳夙那般好對付。
眼見蕭恕打亂了她的小算盤,她便不再繼續套話,同聰明人之間的交談確實愉快,都不用多費唇舌。
“雩娘不打算問一問,我有沒有意中人嗎?”
沈清晏眨巴了眼睛,疑惑道:“我為何要問?”
他堂堂一個當朝親王,雖年至弱冠還未定親確實讓人覺得奇怪。但他畢竟是皇嫡子,興許今上替他相看中了某家貴女,隻等那家女兒長大成人再行婚儀也未可知。
自然,也許他自己心裡頭也相中了某家貴女,故而多年來未定正妃,想要等那位姑娘能入主朔陽王府後再行迎娶。
隻是,無論是何種,這都與她無關,既是無關,她又何必浪費唇舌去問?
她看向蕭恕,在見他眉頭那一閃而過的起伏後,便晏晏道:“那二郎可有意中人了?”
唉,到底是個皇親,脾氣真難琢磨。
“暫時沒有。”蕭恕搖頭,笑道:“但有個姑娘,讓我挺感興趣。”
沈清晏‘哦’了一聲,不由得替那位姑娘捏了把汗。
跟這樣一位難琢磨的夫君一道過日子,想來必定是被他這陣東風給壓得死死的,連個反抗的機會怕都是沒有的。
當逢長夜,一輪上弦月高掛於上。船艙內架著一個小爐子,沈清晏拿著勺子攪動著鍋內的魚粥,隨後拿了個盞子盛了端到蕭恕麵前。
二人各自端著盞魚粥,沈清晏有一下沒一下地舀著粥,眼睛卻一直盯著船艙外的水麵,看著那輪殘月映在水麵上起起伏伏。
不知為何,自她與蕭恕單獨上路之後,一切似乎變得順利了許多。從用假的過所,到扮成夫妻上船前往青州,一切都過於順利,讓她心裡沒由來得害怕。
害怕這一切隻是爆風雨前的寧靜。
自這些時日下來,沈清晏也算大致猜到了些端倪。大抵便是晟王先遣了王太醫為內應乾擾疫症治療,隨後自己再著人暗中阻攔運糧車隊的速度。
隻要流民沒有食物,沒有藥,他的人就可以借機再造勢鬨起來。如此一來,民意之下,這位皇嫡子自然需要上書自請降罪。
這樣,便是打壓了蕭恕一頭。
隻要這位皇嫡子漸失民心,那東朝之位自然就隻可能是他這位‘賢王’的囊中之物了。
“粥涼了就有魚腥味了。”
蕭恕的聲音將她拉回來,她淺淺地笑了笑,端著盞子開始舀粥。“我沒那麼講究。”魚粥的鮮味,還有薑絲的味道在她嘴裡蕩開來。
二人匆匆用過了飯,沈清晏便繼續拿起繡繃守著油燈,大有徹夜習繡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