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獄卒離去,沈清晏這才轉頭看向姚月娘。
她原本容色出挑,可此時卻著了一身囚服,麵上帶傷,被鎖於幾尺見方的狹小牢室之中。
此間牢室位於府牢最裡處,牆上未開氣窗,隻有過道頭頂所懸一盞油燈用於指路,腐敗黴味絲絲侵入人肺腑。
“到底怎麼回事?”
姚月娘見是沈清晏,烏青一片的眼角霎時滾過幾顆淚珠,啜泣著將事情經過道與她聽。
原來,這陳侍郎之子生性風流,貪戀美色。縱使是風月場中賣藝不賣身的清倌,隻要他瞧上了,便是要弄到手。
經年,姚月娘曾有一個姐姐,原是一個舞姬,因被陳侍郎之子瞧上,受儘屈辱而亡。
此次,她聽聞陳府有宴,要請她入府唱曲。她想著若是錯失時機,隻怕再無機會報仇,故而惹了此等大禍。
“姑娘,是我所為,我無怨無悔。隻可惜,我殺不了他,報不仇。”
沈清晏厲聲:“糊塗!”
姚月娘抬頭,看她眼神淩厲,一時間被嚇在一方,不知如何作答。
“報仇就隻有殺人這一條路嗎?”她站起來,看著跪坐於地的姚月娘。“今日你若殺了他,你姐姐的冤屈何人會知?世人隻知曉一個貝戔籍女子心懷不軌蓄意刺殺朝臣之子,被按律正法罷了。”
沈清晏的話語像柄利刃刺在她的心頭。
她知曉沈清晏說得對,即便她今日真的事成,也隻是一命換一命罷了。
“你給我聽著,這世間仇恨萬千,並非隻有殺人這一個選擇。你要的,是給你姐姐平反,是讓真相大白,不是為了臟了自己的手。”
府牢之中寂靜一片,姚月娘雙手抓著木欄,指甲在木欄上劃出幾道新痕。
看她如此,沈清晏壓低了聲音:“你且告訴我,你刺了他幾刀。”
“一刀。”
“你確定?”
“是。”姚月娘點頭。
“你聽好了,無論何人來審你,你皆稱是因陳公子意圖對你行不軌之事,你為保清白才刺傷了他。”
姚月娘不解:“可……”
“沒有可是,你隻需記住,你不願受辱,故此刺傷了他。旁的事,我會處理。”
囑咐完姚月娘,沈清晏這才離開府牢。
姚月娘雖有心刺殺那陳姓公子,但好在她力有不足,隻刺了一刀,且未傷及要害,這便還有轉機。
方離開府牢,沈清晏便囑咐了十一去將那陳姓公子的所為一一查上一查,若想要將姚月娘順利救出,隻怕還是得從那人過往罪責上尋條出路。
十一倒是一如既往的穩妥。
沈清晏將事交待於他不過兩日,他便已經將事查了個七八分。
這陳公子名為陳義章,是當朝禮部侍郎的獨子。這位侍郎大人,老來得子,一向是寵愛有加,免不得就將他寵得無法無天了些。
平日裡奴仆婢女若是不得意了,隨意打死也是常有的。若是有遇上戲子清倌,又或者身在貝戔籍的女子,他便會強行將人要來。
哪怕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事後也不過就是多給些銀兩,左右都能威逼利誘將事壓過去的。
姚月娘此事最為頭疼的,便是她貝戔籍女子的身份。
沈清晏坐在桌旁,右手支著頭,拇指與中指來回摩擦,眼神飄忽,已然坐了一個時辰。
“姑娘,若是想不出辦法,不若請衛國公出麵調停?”白鷺試探著,見她絲毫未動,又道:“或者,去朔陽王府找殿下出麵?姑娘不妨試試。”
白鷺如此說著,但沈清晏依舊未有所動,她這才伸手輕輕推了推:“姑娘?”
“啊?”沈清晏回神,“何事?”
白鷺歎氣:“姑娘,我是說若真想不出辦法,要麼去請衛國公或是王府那位殿下出麵,看是否能多給些銀兩讓月娘出來。”
“辦法到不是沒有。”沈清晏輕笑了聲:“隻是我在想,要如何做,才能讓此事看上去十分自然。”
“姑娘想到辦法了?”
沈清晏點頭,招手示意白鷺附耳過來,輕聲與她說道了一通。
“那此事白鷺去辦。”
“你不行。”沈清晏搖頭:“你跟月娘一樣,輸了出身。在明麵上,你如今隻是我沈府一個下人,即便將事捅破天也蕩不出一個水花。可我不同。”
她起身看向窗外的樹梢。“我即便失了父母,可我到底還是秦國公府與承恩侯府的血脈,我依舊是大稽的臨川縣主,京兆府尹不會草草了事。”
“可是……”白鷺擔憂道:“姑娘你不會武藝,此事過於冒險,若然有失,姑娘你可就……”
“有你跟十一在外接應,我不會有事。”沈清晏倒是沒有白鷺這般擔憂,這計是她想出來的,她自然知曉如何拿捏分寸。
“還有,”她忽然沉了聲,道:“我要走一條凶險之路,若是可以,你跟十一我都不想拉下水。日後無論我所謀何事,都不準請衛國公府出麵相救。”
“至於朔陽王府。”沈清晏瞧著窗外的梨樹,“他的權勢,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