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恕笑著啟筷,麵湯的味道與昔日所食,大相徑庭。
明德皇後不擅廚藝,每年的長壽麵不是糊成麵疙瘩,就是雞蛋還未熟。後來,明德皇後故去,徐老夫人便會每年都親自下廚給他做上一碗。
徐老夫人的長壽麵,是甜的,白糖細麵,再臥一個雞蛋。也許是覺得他幼時失侍,日子漸苦,老夫人總會加許多糖,生怕他不記得這長壽麵的味道。
“好吃嗎?”沈清晏看向他,又道:“雞蛋我一個做的全熟,一個是流黃的。”
蕭恕點頭,笑道:“半生的那個,像是阿娘做的。”
沈清晏低頭汕笑,一旁有個老者被人流衝開,撞到了蕭恕身上。他身上受力,發間玉簪便被甩至於地,斷成兩節。
蕭恕平日在府裡頭裝扮,大多似行走江湖之人那般,喜愛散著頭發,唯入宮上朝時方依禮製將發束起。
沈清晏看著他,此時發間少了簪子,那一頭黑得發青的頭發,眼見便要鬆散開來。
沈清晏見此,就著燈火微光,用手替蕭恕梳理頭發。行人見了,麵上都露著羨慕笑意,隻覺得這是對少年夫妻,恩愛和美。
沈清晏將他頭發梳好,見他發間無簪固定,這便伸手拂上自己發間,將那隻行雲銀簪簪到了蕭恕發間。
“殿下怎麼了?”沈清晏複坐回去,見他愣在原處,如墨玉般的眼睛微微閃動,似是詫異,似是歡喜,讓她不明所以。
“這簪子是舊了些,我用了好些年了,殿下若是不喜歡,待回縣衙之後,再交還於我便是了。”這畢竟隻是根銀簪,且是她用舊了之物。
蕭恕搖頭,眉眼具笑。
她不知道,在大稽有個習俗,男女之間互贈銀簪,視為定情。
他也不知道,她隻是在替他綰發。
在蘭月這最後一夜裡,如勾晦月下,他們二人並肩而行,往來穿梭。夜色蓋不住這如玉容顏,人聲遮不住這歡聲笑語,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好不暢快。
鼓聲終起,宵禁時辰已至,他們踩著最後一寸光陰,回到了縣衙後院。
院內廊下,燈籠高懸,他將沈清晏送至房門,這便要走。借著微暗燭光,沈清晏忽然將他叫住,伸手指了指他的發間。
那烏黑的頭發此時在燭光下,微微泛著光,發間銀簪旁,落了片青碧銀杏葉。
蕭恕不明所以,隻是站在原處看著她。沈清晏便亦笑了笑,上前一步穀欠伸手幫他取下碧葉,怎奈何二人身量相差頗大,她即便踮起腳,也夠不到。
而蕭恕似是要捉弄她一般。她踮腳,他亦是,將二人差距分得愈發開了。
沈清晏微怒,一條纖臂攬住他脖頸,將他勾下身些,一手抬起,伸手便可取到那片銀杏葉。
一切發生得都太快了些。
快到讓她來不及反應,待回過神來,她已在他懷中,被他騰空抱起,絲絲沉水香氣由外至內,將她層層包裹,不容她逃離半分。
她似乎還嘗到了街市上龍須糖的微甜,隱隱約約,將一些本便陌生的氣息都攪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便如同一葉扁舟,順流而下,不知歸宿,亦無力改變。
夜空中忽然一亮,不知誰家在燃煙火。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到了躲在樹葉後偷觀情事的鳥雀,也驚到了廊下深情的少年。
蕭恕遽然睜眼,沈清晏便順勢將他推開,用力之大讓她整個人撞在身後的門上。門戶大開,她險險便要坐倒於地。
“我,我……”蕭恕見她如此,隻當自己唐突了佳人,麵上儘顯無措。“雩娘,我……”
“殿下!”沈清晏忽而將他話語打斷,慌亂道:“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回房做飯。殿下也早些回去處理公務吧,明兒還有早朝呢,晚安,晚安!”
她語無倫次,言方儘,便退至屋內,將門戶緊閉。
夜風和澹,吹散彌留慌亂。
蕭恕看著門後身影,黑色人影一動未動,一直抵門而立。他笑得無奈,最終緩步離去。
沈清晏側耳傾聽,聽覺得蕭恕走得遠了,這才開了條門縫,見屋外當真空無一人,複將門栓橫起,滿屋子亂走。
“我為什麼要慌?他對我有好感,不是好嗎?我可以利用他,對不對?”她自言自語來回踱步,行過妝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自己神情慌亂,兩頰已起紅雲。她又走近幾步,彎著腰看著鏡中人,又道:“我為什麼要臉紅?”
沈清晏低頭捂著臉,忽而又抬頭看向鏡子,在這昏暗燭光下的銅鏡之中,她似乎看到自己麵上的紅暈又顯眼了幾分。
“我到底在慌什麼?”她不住撓頭,眼瞅著一旁床榻,隨即翻身而上,將被子整個人罩住,不住道:“睡覺睡覺,睡醒了就沒事了。”
榻上的沈清晏和衣而臥,將薄被自頭蓋住。暑氣未儘,此番作為不過片刻,便讓她額頭沁汗,身子燥熱難安,愈發睡不著了。
她掀開薄被,伸手一抹額上汗水,喃喃道:“冷靜,一定要冷靜,隻是親了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嘴上雖如此說著,心中卻如何也壓抑不住,隻稍閉眼,似乎又能憶起那陣沉水香氣。
“冷靜!”她神情無奈,無論多麼想要自己冷靜,可心底深潭如石入爾,蕩起的水波久不能平。
“沒事,冷靜嘛,冷了就一定能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