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歲月並不久遠,許多人都是經曆過當年血戰的幸存者,哪怕是如今身為長君的羅諾,在聽到那一陣陣號角聲,手心都不會不住地冒汗。
白鷺接了沈清晏之令,回客棧遞了消息。沈清晏又同羅諾明言,在城牆之上掛起了青色與紅色兩麵旗幟示警。
眼下時局難測,依著蕭恕他們的腳程,即便領兵來戰至少也需一日。而且,這還僅僅隻是領了幾隊先行軍罷了,人數必是不夠。
朔陽身為邊塞之城,即便要調出兵馬來援,定也不會派遣太多。畢竟,也需以防北邙兵馬聲東擊西之計。
寒山城的護城衛果然敵不過北邙鐵騎,幾輪下來便有一道城門被破開,北邙鐵騎隨之入城,耳畔皆是兵戈馬蹄嘶鳴之聲。
城主府內已是哭聲四起。
羅諾執了劍,站在殿內,高聲道:“我寒山城民眾,百死不降!即便今天我寒山城不複存在,也絕不向北邙賊子低頭!”
“二十年前,我們的家人誓死守衛我們的家園;二十年後,我們也要替他們堅守著我們自己的家園!”
她接過侍從遞來的甲胄,披甲上陣。殿中皆為婦孺,可見她如此,亦都麵麵相覷,隨後拿著能當兵刃的一切物件,紛紛跟著她走了出去。
“白鷺,你跟上去護著長君。”沈清晏看著那些人,她知曉,經此一役,羅諾在寒山城民眾心中的地位,再也無可動搖了。
白鷺擔憂,畢竟此刻強敵在側。“姑娘。”
“護好她,隻要她還活著,寒山城就還是能臣服大稽。”
白鷺將自己隨身的匕首塞到沈清晏的手中,這才離開。沈清晏摸著自己身上的軟甲,慶幸自己這怕死的習慣,如若不然今日恐怕連個遮擋都沒有。
羅諾已經領著大部分女眷離開城主府迎戰,而沈清晏便同餘下諸人守在城主府門之內。
馬蹄聲越來越近,隨後忽然停止,再之後便是一陣箭雨襲來。院中各人不停閃避,沈清晏躲得慢了些,方要躲到柱子後,手臂便被一隻箭矢劃過。
城主府的大門已經被攻破,好些高壯的北邙兵士入內,提劍便開始殺人,院子裡滿是鮮血氣息。沈清晏捂著手想要跑,跑了沒幾步,後背便中了一箭應聲倒地。
她轉過頭,隻見一名北邙兵士提著刀朝她逼近。
死亡的壓迫感讓她心慌手軟,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什麼都聽不到,眼中隻有那柄散著寒光的兵刃。
甚至,連想要高聲尖叫,都發不出來聲音。
她看著那人將刀舉起,本能地將手抬起,而後拿著手中匕首一通亂劃,她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她手上。
沈清晏睜開眼,便見一柄長槍貫穿了那人的胸膛,銀色槍尖上,殷紅色的血液正在緩緩滴落。
“沒事了。”蕭恕將那人挑到一旁,伸手將她攬到胸前。“沒事了,我來了。”
沈清晏有些呆,她愣愣地抬頭,嘴裡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便隻能是這樣靜靜地看著,隨後點了點頭。
蕭恕的臉上沾了些許血漬,她抬起手想要替他拭去這些血跡,點點殷紅便轉為幾道淺紅血痕。
“我沒事。”蕭恕將她扶起來,這才發覺她後背中了一箭,忙道:“你中箭了!白鷺呢?我先同你治傷!”
她拉住蕭恕,眨著眼道:“我穿甲了,沒事。”言罷,便自行將手繞到後背拔下了那隻箭矢。
蕭恕這才安下心。
外頭風逐來報,已將羅諾一行人救下,餘下北邙殘兵已儘數剿滅。蕭恕應了聲,囑咐了沈清晏莫要亂走,他便同風逐一道離開繼續處理未儘之事。
夜幕之下,明火點點,他提槍離去,殷紅的披風如血一般飄蕩。
紙上談兵與血戰沙場終究是不同的。
不等沈清晏將事情想個明白,羅諾那頭就領著人回來了,一時間大家都忙於治療傷患,誰都沒空再去想那些個有的沒的。
城中半數守城兵士身死,剩下的都或多或少負了傷,餘下能動之人便都自發準備食物湯藥。等將傷者都料理妥當,沈清晏方想起來要去尋蕭恕。
她在城主府中多方打探,這才知曉了蕭恕的去處。
他沒在城主府中,反而是在城牆之上。
白鷺陪著沈清晏一道尋到了城牆之上,正逢風逐行色匆匆迎上來,看到沈清晏後當即就跟見了祖宗親娘一般。
“縣主,你來得正好,趕緊幫我勸勸咱們家殿下。”風逐引著沈清晏一道前行,將蕭恕受傷之事也一並說了說。
“殿下先時攻城時就受了傷,就是不讓咱們同你提。眼下諸事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徐將軍所派的援軍也快到了,可殿下就是不肯讓我們替他查看傷口。”
風逐急得團團轉,又道:“殿下平日裡不讓府中奴仆伺候他沐浴更衣也便罷了,可眼下這種時候,他都不肯。”
沈清晏忖了忖,想到他身上的雕青,心下明白了幾分。隨後她便在風逐的引路之下,就看著蕭恕站在城牆之上,邊上一個侍衛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著。
她站在城牆之上看著蕭恕,隻是抬了抬托著紗布傷藥看向他,一句話都沒有說。蕭恕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隨後便走向她一道下了城牆。
一旁的侍衛瞪大了眼睛,他勸了半日口都乾了,不見半點效果。那臨川縣主一句話都沒說,端著傷藥站一站,就行了?
風逐對著他投了個‘認命吧’的眼神,隨後也一道跟著下了城牆。
剛曆經戰火,城中多處房屋被損,兵士們隻能在城牆之下搭起了棚架。沈清晏讓風逐又另取了些粗布來,單獨將其中一個棚架隔了出來。
隨後,她掀了布簾讓蕭恕進去,自己從白鷺手中接過了傷藥便也走了進去。白鷺要一道跟進去,卻反被風逐拉住,兩人一道守在棚架外頭。
沈清晏將傷藥擺好,伸手穀欠去解蕭恕的衣裳,卻見他側了側身子,背對著沈清晏開始自行寬衣。
因受傷之故,他的身上滿是汗水,汗水之下點點殷紅顯現,正是他身上的雕青。想來,他也是不願讓人知曉,故而死撐著不肯讓人幫他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