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鮮少與他有過距離這麼近的時刻。
從前總是隔著老遠的學生人海張望搜尋他的身影,抑或是某次走廊間他捧著一顆球從她背後匆匆經過,風裡帶過他衣衫上冷鬆的淡香,繞在鼻尖,清爽、律動。
他從來都是她追尋的一掠而過的風景,放在心裡遠遠的,似乎怎麼也追不著。
也許他聽說過“歸要”這個名字,也許他知曉有這麼一號人物,但後來她又覺得,那樣淺的印象,他又在那樣一個花團錦簇的生活裡,時間長了,也許很快便忘記。
這是她設想過的最幸運的可能。
所以他也許會在未來某一天見到她後不鹹不淡地點個頭就當打過招呼,然後轉過頭,該做什麼做什麼。
點頭之交,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
總之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
沉沉夜色,情緒潛伏,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侵略,逼得人窒息,直想後退逃離。
隻是這樣的感覺如今非但沒讓她害怕,反倒讓她想起——其實兩人有過比這距離更近的親密時刻。
她記得那樣清楚。
那年是她高一。
那時候的一中為了鼓勵優等生的學習積極性,會公布每個年級文理科前五十名的名單,就貼在教學樓大廳,來來往往的學生都看得見。
孟聿崢出名,每回榜單一出來,名字前都能圍著一群女生驚羨他那一排穩定發揮的漂亮成績。
而她卻並不是一開頭便如此傳神。
最初剛轉到理科時,她學得磕磕跘跘,老師講得雲裡霧裡,題做得一塌糊塗,應用更是成大問題。成績始終在年級百八十左右徘徊,上不去就算了,還大有岌岌可危往下掉的架勢。
現在回頭想想,那個時候是真難啊。
連老師都暗示她,說學理科得開竅,不管學什麼都得開竅。若是選科前開不了這個竅,及時掉頭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像她這種臨時掉頭了還往火坑裡跳的,後頭大都栽了,還栽得挺狠挺可惜。
而她沒想到的是,那個將她從火坑裡撈上來的人,竟然會是孟聿崢。
當時班裡人突然在瘋傳一本筆記,全在借來借去,猴急得不行。一打聽,才知道那是孟聿崢的親手筆。
好像聽說是班裡一籃球隊的同學從孟聿崢那兒順來的,厚厚一大本,全是各種題型的解題思路。
有人掂量過那本筆記的重量。
娘唉,還挺重。
有一本牛津詞典那麼重!
就說沒有一個牛逼的大神是成天無所事事。說什麼靠天賦吃飯,簡直放屁!瞧人家這筆記密密麻麻工整詳細的,含金量程度堪稱高中數理化百科全書——果然年級第一的瀟灑逍遙全是裝出來的,人背地裡那可是卯足了勁兒地學啊!
後來又聽說筆記要還回去,於是她就悄悄借來複印了一份。
和班裡人說的一樣,他的每一處筆記和知識點都記載得無比詳細清楚,上百頁的筆記,幾欲涵蓋整個高中三年的關鍵知識。思路劍走偏鋒,思維也與普通人不大相同,她每晚回了家都要琢磨大半夜,一麵埋頭苦乾,一麵感慨孟聿崢與他們之間的差距之大。
說得狠點,有的人就是天賦異稟,學什麼都能成樣子,而有的人就是哼哧哼哧埋頭學一輩子,也趕不上人家一個零頭。
尖子裡的尖子。
孟聿崢是那個運籌帷幄拔得頭籌的人,而她是那堆苦苦掙紮著想往上冒的普通學子之一。
好像對於考進京大的渺茫與高不可攀,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萌發的。
有些事實真的很令人難堪。
譬如其實對於當時的她而言,京大的門檻的確很高,她根本不足以具備這樣的資質。隻是慶幸的是當時一門心思紮在對進步的渴望裡,沒得閒功夫去想那些久遠而難料的事情,是等後來反應過來了,才發覺自己已經埋頭走了很遠很遠。
那時候,她總捧著那本筆記夜以繼日地鑽研,學習任務重沒時間吃飯,二姨也不願給她花錢補身體,以至於有段時間那張小臉憔悴得不行,還是班主任看不下去,把她帶到了教師食堂加了餐,又拜托師母為她燉了補湯,嚴肅地警告她再忙也不能苛待自己的身體。
她這才乖乖答應。
然後一點點彌補,一點點進步,一點點開竅。
而所有的積累都將迎來爆發。
第三學期的期中考試是她一切轉折的開始。
似乎也就是從那一場考試後,她背後從此如同有一雙推手,成績步步高漲,最後常年穩居第一。也就是那時,她終於可以放肆地朝著自己的目標與理想一寸一寸地堅定靠近。
那一場期中考試整場下來都特彆順,考完她就有預感,心急火燎地等了一天,一聽說出了成績,馬不停蹄地就跑去看結果——
年級十八!
從八十多名攀爬至四十,又直接跳層一躍而上。
那是她最好的一次成績。
她喜出望外,反複看著自己的名字,生怕是自己錯覺。
她著急,跑得快,去的時候剛下課人不多,可下課時間逐漸長了,看熱鬨的學生就都慢慢聚了過來。
有幾個高個子男生也跟著人群擠了過來,鬨哄哄的,笑說著剛剛某某某被老師罰站走道被自己女神撞見的事情,丫真丟人,可這回成績又掉年級尾巴了,更丟人。
歸要沒在意,是聽見其中有人高喊了一聲:“崢哥,又是第一吧?”
她聽見這個名字,頓住,正欲轉頭,一道低磁的聲音卻忽然在她頭頂上方響起:“那用說,你爺爺我什麼時候不是第一名?”
是那一口熟悉的京腔,帶著點生來的傲與懶,聽上去拽得二五八萬。
心跳登時就加速起來。
她反應很快,原本準備離開的腳停在那裡,指尖一瞬之間也很自然地開始緩緩向下滑,假模假樣地上演替他人尋成績的把戲。
五十個名字不算很多,她劃得很慢很慢。
“我呢我呢?崢哥,幫我看看,我這次進前三十了麼……”
孟聿崢敷衍地應了一聲,身形一晃,氣息便鋪天蓋地地朝她這邊靠過來。
人很多,他擠過來的時候甚至磕碰到她的後背。
男生氣息完全貼近,整個後背熱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