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冬解釋道:“那會兒,我們家還住在萍城,此地,也是黎娘的故鄉。”
“我記得,她兒子乳名叫雙兒,年紀很小。她們來找我父親看病那年,我不過才八歲,他兒子比我還小,看著也就五六歲的樣子。”
“我那會兒已經開始跟父親學習醫術,常幫他接待病人,整理病曆。我記得,雙兒的眼疾是天生的,而且很嚴重,是幾乎不能視物的那種。”
“雙兒年紀小,因為不能視物也有些自閉,不愛與人說話,平時也隻和她交流多一些,黎娘怕他出門遇到危險,所以很少帶他出門,就常常把他放在家裡。”
“聽黎娘說,她曾經找過很多大夫看過,都沒有什麼效果,萬幸,我父親第一次為其診治就有了些效果,雖然仍是不太能視物,但眼痛的毛病緩解了許多。”
“之後她們每隔七日就會來一次,從來沒有失約過,但是直到有一段時間,她們突然就不來了,等再出現的時候,看病的就變成了兩個人。”
“我和我爹娘看著她身上臉上的淤青,當時就明白怎麼回事了。萍城不大,小城而已,街坊鄰居一傳閒話,誰家的事都能知道些,何況,她丈夫打她那事,動靜並不小。”
“我母親心疼她,勸說她與她那丈夫絕婚,黎娘卻拒絕了,說是如果她真的絕婚了,那麼她和雙兒就沒辦法生活了,彆說治病,吃飯都很困難。”
“那時我家情況還算好,我爹娘就說可以接濟她一段時間,讓她儘管去說。但她卻說,如果真的這樣,他那個丈夫一定不會放過她,沒準還會來醫館攪和我們的生活,她不能連累彆人。”
“之後,她謝拒了我們,隻討要了些外傷藥,給雙兒治療完,便離開了。”
“大概是她苦難生活中唯一的一點光亮吧,雙兒在我家治療了三個月,眼疾已有很大緩解,從原先的幾乎完全不能視物,慢慢地,白日天亮時,已經可以看清人的輪廓了,隻是會模糊,夜間視物差些。”
“但總算有進步,對黎娘也算是莫大的喜訊了。可是後來,悲劇就發生了......”
“這事,我們也是後來黎娘進牢獄的時候才知道的。據說那一夜,她丈夫喝多了,又回家打她,打她不算,還發起瘋來,覺得雙兒,不是他的親生骨肉。”
“黎娘怒極恨極,兩人便起了爭執,可黎娘一弱女子,哪裡比得過一壯年的男瘋子,扭打之間,黎娘就被他給打暈過去了。”
“那喪心病狂的人,趁黎娘昏迷之際,將雙兒帶了出去,扔在了街上就獨自離開了。”
“雙兒因為眼疾從小到大幾乎沒怎麼出過門,夜晚又看不清路,慌亂恐懼之間隻知道喊自己的娘親,沒有回應,焦急之極就在城裡開始摸索亂走,試圖找回家的路。”
“偏偏那一夜,是萍城的馬燈節。”
“萍城的馬燈節開辦在夜裡,儀式開始前,每條大街小巷,街邊住戶都會掛滿各式各樣的燈籠,儀式開始後,燈籠一起亮起,也算是一道驚豔明亮之景。”
“之後便是走馬儀式,在燈籠的照耀和兩側人群的簇擁之下。馬夫駕著馬按照固定的路線遊行經過,在馬上表演各式各樣的雜技。”
“那雙兒,黑暗的地方他看不清路,自然會向有光的地方走。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遊行的路線上,節日慶典上人多,府衙沒顧得上所有的地方,也沒有人攔他。”
“或許是敲鑼打鼓的聲音太大,讓馬兒受驚了吧,那隊伍之中,突然有隻馬發起瘋來,一躍而起後竄跑了出去,鞍上的馬夫急拉韁繩也控製不住無頭蒼蠅般亂跑搖晃的瘋馬。”
“兩邊的圍觀群眾見狀立刻讓開,人群一攢動,那雙兒不知怎的,就被擠摔倒在了路上。偏偏,那馬就跑向了那邊。”
“撞擊後的天旋地轉、碾壓後的慘叫翻滾,之後,那五歲幼童,此生便再也站不起來了。”
“而黎娘她也絕不會想到,醒來之時,自己的兒子,已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當真唏噓,明明她們的日子已經好起來了,偏偏上天又降臨了這樣的劫難到她們的身上。”
“之後,黎娘就崩潰了,恨到極致,她拿著一柄刀就進了她們家的臥房。”
“失去兒子的母親已經無所畏懼,即便明知力量懸殊,她也一定要殺了害死她兒子的人。”
“那男人沒想到黎娘會真的殺他吧,也沒有什麼防備,亂刀之下,就被砍死了。之後黎娘就進了牢獄,萍城的府衙念在他丈夫過往的惡行,隻判了過失殺人,十多年的刑期。”
“後來,我們家就離開萍城了,直到過了很多年,我在南悅,又重新見到了她,但是她好像已經不認識我了,但看起來過得還算安逸,我覺得她應該也不太想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況且與她深交的人本就是我爹娘,所以,我就沒有再和她打招呼了。”
阿宋三人聽後,誰也沒有開口,很久很久。
半晌,阿宋道:“可能,她覺得,是因為她的無能,沒能在那一夜保護好,她的兒子吧。這麼多年來,她應該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這件事,甚至已經成為了她的一塊心病,所以,即便是違背天道交換命輪,她也想換回自己的孩子吧。”
喻遙道:“但這,終究是不對的,她若真的交換成功,就也變成了害人之人,畢竟,被交換的人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是啊。”阿宋垂頭喪氣道:“隻能說,人有苦衷,但不能被當作犯錯的正當理由吧。”
海猛跟著歎了口氣。
郊野偏遠,四周山山相連,刮進風來,就跟個回旋一樣。
地上枯草沙塵被吹得漫天飛舞,火堆上的火苗被風壓倒,直朝一邊傾斜,火苗燒得正旺,燈籠放的又近,一不小心就燎到了。
差點誤傷了海猛,他登時跳腳起來,迅速脫下外衣,用力撲打才把那火撲滅。
可惜,燈籠是徹底廢了。
但好在還用東西殘留,海猛從那堆灰燼裡夾出未燃儘的蠟燭和燭托,又拿著自己的水壺衝了衝那燭托,把蠟燭插回去,從旁邊火盆裡借了個火。
蠟燭又燃了起來。
海猛遞給阿宋道:“本來想燈籠送給妹子你玩的,現在隻剩個燭台和火了,正好天冷,你先拿著暖手吧。”
阿宋接過,把手掌彎起,放在燭火旁擋風,道:“海猛大人你開玩笑吧,就一根蠟燭,這怎麼取暖,這麼小個火,而且風好大,一吹就滅了。”
話音剛落,一股風過去,那燭火很給麵子當即就滅了。
海猛:“......”
“呃。”他摸著自己的後腦勺道:“當我沒說,當我沒說,哈哈。”
喻遙看著阿宋手裡拿著的那蠟燭,開始思考她剛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