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辰靠近,“小劍君,你叫什麼?”
“千澤。”
“那澤澤,你是怎麼讓霜梧吃癟同意的?”
“……”
楚千澤轉首,一縷墨發擦過唇角冷意,一字一頓,“千澤。”
謝辰似乎發現了什麼,笑意不減,“澤澤……”
兩人糾纏許久,在發現自己武力值比不過如今的謝辰之時,楚千澤不再就稱呼一事糾結,隨少年去喚。
謝辰覺得這小劍君真是好玩,他歪著頭想要靠上人的肩,被人用青蔥玉指抵著額,一點一點地向後推了開。
“我靠一靠怎麼了!”謝辰不依不饒非要將頭枕上人的肩,眸尾弧度狹長,勾著促狹的笑意,故作生氣。
楚千澤像是一株累極的雪蓮,焉了冰冷的花瓣,寒氣依舊四溢卻擋不住遊人伸手的執著,到了最後索性由著人去碰。
謝辰心滿意足靠在青年的肩膀之上,他眼中看著熟悉的景色,手中不知何時摘了一朵極豔的紅花,被他捏在手中漫不經心地把玩著。
“你為什麼跟著我?”謝辰懶懶發問。
楚千澤被人壓著坐在了樹下,此時正蹙眉看著衣袍上沾染的泥土,聞言冷淡出聲:“自己去想。”
“你不認識霜梧他們嗎?”
“……”
“你看起來隻認識我。”
“……”
“你比我小,不如我認你做弟弟?”
“……”
“你知道你挺招我喜歡嗎?”
楚千澤終於不再沉默,出口之時莫名有些艱澀,薄唇輕掀,聲音輕不可聞。
“什麼?”
謝辰心裡想著事沒聽到這句輕語,他坐直身抱怨,“你怎麼一直不說話。”
肩膀處空蕩下來瞬間少了大半的暖意,頂在臉側的絨發與輕癢感一同退開。楚千澤指骨微蜷,抬眸看去,鳳眸之中深了一分。
他看著謝辰。
而謝辰看到的卻是他臉上被玉冠刮出來的一道紅痕,襯著對方一張冰雪玉容,倒像是他欺負了對方。
謝辰挪了下位置,移到對方正前方,而楚千澤不自覺地移開雙膝,給人讓出位置。
待他反應過來後,渾身一僵。
謝辰對此無知無覺,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側,示意對方,“你這裡被刮到了,怎麼不說?你說了我就不靠著你了。”
楚千澤怔怔盯著墨衣青年,慢吞吞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臉側,指骨修長,臉頰晶瑩,更襯得那道快要見血的紅痕仿佛是被謝辰給欺負了一樣。
謝辰見此突生歉意,覺得自己仗著修為在欺負一個比他小上許多的後輩。
“我將你送到離青身邊怎麼樣?離青是修羅劍道大成,你天賦不錯,他還能指點你一二。”
楚千澤眼睫垂下,“我不需要。”
他在修羅劍道一路已經走到極限,並不需要旁人指點。
謝辰撐著臉,糾結,“我之前也是修羅劍道大成,若是你不願意去離青那,我探探你的情況給你看看?”
“修羅劍道大成……”楚千澤扯唇,意味不明,“聖主。”
謝辰本能應了一聲。
楚千澤右手伸出,不疾不徐地將衣袍尾端沾染的塵土拂掉,鳳眸眼尾曳出一絲驚人的冷豔。
他抬眸直視眼前半坐的青年,從那不凡尊貴的鎏金墨玉冠,到落在膝上的金紋墨袖,再到對方眸尾自帶的淩冽鋒寒,輕淺笑了一聲。
太具體了。
以認知為根據而編織的幻境,做不到這麼具體,幻境無法憑空出現一些東西。
蓬萊仙閣的雜役少年不應該知道三萬年前的聖主著裝,不應該知道那些尊主間彼此的名諱,甚至不該出現那些早已滅種的珍貴花卉。
或者說,千不該萬不該讓他進了這幻境。
這些擺在眼前的事情,讓那些勉強維持的疑慮碎得徹底。
謝辰的真實身份,呼之欲出。
縱使還有許多東西需要追究,可那些事情,都無法阻擋謝辰真實身份的確認。
一個讓三萬年前的神魂在現世之人身上留下一抹執念,讓一群大能尊主齊手在混元聖鐘中留下後手的存在,如今卻毫無自知地站在他眼前。
他真的沒有察覺到什麼嗎?
昔年那個時代最強的聖主。
楚千澤溫聲道:“聖主,我想知道,如何進階渡劫?”
他看著眼前的青年,心底晦暗翻湧,卻又含了些不明的複雜。
謝辰沒有生氣,而是眨眼笑道:“從我進階渡劫後,你已經是不知道第幾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了?”
他覺得要就這個問題說上許久,也想著給小劍君開解一下,省的這樣年輕的小劍君日後走了岔路,索性便在小劍君身旁坐下,肩倚著肩,好似親密無雙。
“其實沒什麼好藏著的。可能隻是因為是我,所以我就成了唯一的渡劫聖主。”
楚千澤側眸,看著身旁落坐青年的目光可稱專注,淡淡出聲,“什麼意思?”
謝辰此刻尤為耐心,明明上界大劫迫在眼前,可他就是覺得與小劍君身在一處時,才是真實。
“我並不是靠著頓悟逍遙劍道進階渡劫的。”謝辰雙手撐住後腦,揚首看著廣闊的天,“我進階渡劫修的是修羅劍道,我的修羅劫一直都在霜梧的手中,他很清楚。”
“如今世人皆在那場浩大天劫中察覺到逍遙劍氣,便誤以為我是靠著逍遙劍道跨過萬年難題。其實不是……”
謝辰說著萬般無奈地歎了口長氣。
“我隻是踏入渡劫之後,一時任性,才同時換了劍道。”
“不過是我換道成功,而他們不信罷了。”
楚千澤蹙眉不解道:“那為什麼是你?”
大災難之前的時代太多事情隻剩下隻言片語,而那些隻言片語也很快隨著繁衍迭代迅速消匿於曆史洪流中。
楚千澤還是無法理解青年之前的那番話。
謝辰提及這來了脾氣,猛地坐起身,恨恨道:“還不是那個死去的天機老頭,臨死之前將救世名頭算到了我的頭上!”
“先是害得我吃了不少的苦頭,又在下界熬了好些年,結果卻讓那些老家夥越發肯定天機老頭最後一則卜算是真的。”
謝辰磨牙,若是天機老頭站在他眼前,他一定會上去咬上一口的。
說到這,謝辰又歎了口氣,沒再多埋怨什麼,而是翹著眼尾笑睨身旁的小劍君。
“你是身懷劍骨者,應該也知道劍骨的可貴,萬萬年來有多少身懷劍骨的天驕層出不窮,可加上我,混沌劍骨的持有者才僅僅三位。”
“我做出任何驚天動地的成就,都是應該的。”
因為是他,一個早就已經被確定的救世者,一個被上界推上了至高位的……人。
墨衣青年不見傷感,眉梢之中漾著四月春風,赤子之心曆經世事卻不沾塵埃,言談嬉笑依舊澄澈坦然。
楚千澤心口莫名堵了一口氣,將平靜心河攪得不得安生,他不知為何心煩意亂,重重闔眸,放任了業火四竄,焚灼神魂的極痛頓起,卻沒有讓他的心緒恢複往日平定。
半晌不見人出聲,謝辰疑惑看去,墨玉冠攏起的發絲在身後一蕩,他瞬間察覺不對,扭頭一看。
果然,發尾觸了地。
他連忙捉住發尾,想起什麼向著小劍君的身後看去,不由莞爾。
雖然人被他壓著坐下了,卻始終挺直了腰背,與高壯樹身牢牢地維持著一個指節的距離,半分不肯觸碰的架勢。
謝辰無端覺得好笑。
他將自己的頭發向上弄了下,伸手抓住了小劍君半散下的及地墨發,手上用力拽了下。
楚千澤頭皮一痛微微低頭,冷淡撩起眼皮,鳳眸沉沉地看了一眼謝辰。
謝辰順著手中發絲的方向看去,目光定在小劍君挽發的寒玉簪上,剛巧那簪尾的一點鴿子血趁著光被樹身擋住竄到了簪首,見他看來,刹步止住。
見此,謝辰手上一癢,不自覺抬起手就要向那簪子探去,眸子輕眯,像隻躍躍欲試的貓兒一般。
楚千澤發現他現在脾性好了許多,至少如今他能攔住謝辰的手,語氣還算平靜的問上一句。
“你要捉什麼?”
依稀之間,他仿佛問過同樣的問題。
當時他問的是——“你在看什麼?”
但是少年給了個敷衍回答。
而如今青年模樣的謝辰輕咳一聲,故作正經,“我就是見你許久不睜眼,想在你眼前晃一晃看看有沒有反應?”
很好,一樣的敷衍。
楚千澤被氣笑了,唇心泛出點水潤的紅,方才那些煩亂心緒被這小混蛋一氣,統統壓入心河深處,隻餘淺薄怒意。
謝辰鬆手,被捉住的青絲發尾從掌心滑出。
小劍君的發絲質感極好,微涼如細玉……
謝辰若有所思,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謝辰將兩隻手都收到了身後,整個站起了身,他沒再叫小劍君去其他地方。
而是回頭道:“我們去尋霜梧他們。”
他頓了一下。
又道:“千澤。”
楚千澤微微一怔。
不是師尊,也不是輕佻的澤澤,而是難得正經的一聲喚。
十界九洲能喚他千澤二字的人,早已逝去,而同齡之輩,皆是敬稱。
如今被謝辰以一種前輩語氣帶著些許笑意口稱千澤二字,讓他古怪地生出了些被縱容的錯覺來,心中滿是莫名滋味。
楚千澤垂眸輕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