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石沒再貿然去掀那青紗簾子,嗅到那濃鬱的魚湯味道,他注意到風爐上的瓦罐。
煮沸的魚湯不斷敲擊著瓦蓋,他便順手墊了衣袖將那瓦蓋拿起來放到桌上,魚湯鮮香的味道一時順著彌漫的熱氣而來,引得他吞咽一下,腹中的饑餓感更甚。
但他到底也沒動,隻垂著眼坐在桌前耐心地等。
不一會兒,夢石先是聽見一陣步履聲,他抬起眼,正見那身著煙青寶相花羅裙的姑娘掀簾出來。
那是一張發黃暗淡的臉。
夢石不動聲色地打量她雜亂無章的眉毛,以及她左眼皮上未被擦拭乾淨的一點極淡的暗青色。
多像是黛筆被擦淡的色澤。
想起少年方才握著那黛筆,夢石此時便猜測這少女的一張臉乃至她的眼眉以及一些細微的斑點都是故意而為之。
但他卻心知自己此時應裝作不知,站起身來朝那少女點頭,看著她走來盛出兩碗魚湯,每一碗都有被燉得軟爛的魚肉。
“請用。”
商絨伸手將其中一碗遞給他。
“多謝姑娘。”夢石接來湯碗,連忙道謝,低眼時,他瞧見她的手也如她的臉色一般暗黃。
餓得緊,夢石急忙喝一口魚湯,被燙得嘴皮痛,他“嘶”一聲,卻仍在嚼著軟滑的魚肉。
此時,再有腳步聲傳來。
夢石一頓,抬頭看著那黑衣少年自簾後走出來,那樣一張臉,俊俏惹眼,他腰間一柄銀蛇軟劍也十分奪目。
“你倒是大方。”
折竹一雙眼睛好似天生帶笑,神情卻是冷淡的,他先是看了一眼夢石,隨即瞥向商絨。
這話沒由來地令夢石一時頗為尷尬,他端著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我們喝不完的。”
商絨將他拉到桌前來,指著桌上另一碗,“你熬的湯,肉也該你多吃點。”
夢石聞言,不由比較了一下桌上那碗和自己碗裡的魚肉,看起來似乎真是那一碗多一些。
折竹沒說話。
商絨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握著的,他的手。
她猶如被燙到似的一下鬆開。
夢石側過臉去,默默地再喝一口湯。
屋中隻有一隻凳子,夢石自是不敢再坐,於是隻有折竹安然坐下,商絨與夢石都站在一旁。
他慢悠悠喝一口湯,伸手輕戳商絨的手肘,“裡麵去坐。”
商絨看了一眼簾子後頭,也沒說什麼,就去竹床那兒坐著了,折竹找麵具盒子時,包袱裡的東西都被他一股腦兒地倒在了床上。
她索性一樣一樣地撿來收拾。
簾外仍捧著一隻碗站在那兒的夢石渾身疲憊,但這一碗熱湯卻令他有了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他看向坐在桌前的少年,問:“不知公子此行欲往何處?”
“蜀青。”
少年眼也不抬。
夢石點點頭,也不扭捏,將碗擱下,朝他拱手:“那請問公子,可否讓我與你們同行?到了蜀青,我再找地方藏身。”
折竹終於側過臉來看他。
“好啊。”
從此地到蜀青,還需小半日的路程,再回到濕漉漉的山道上,霧氣在這時少了許多。
夢石騎馬並不熟練,隻敢跟在折竹與商絨後頭小心翼翼地握著韁繩,也不敢讓馬跑得太快,商絨聽著馬蹄聲,忍不住抬頭去望少年的下頜。
“折竹,你為什麼要騙他?”
她的聲音壓低許多。
無論是與那位祁知州的所謂舊怨,還是祁知州已將夢石視作非要除掉的麻煩,這都是折竹對夢石說的謊話。
折竹大約是在想些什麼,並未聽清她說了什麼,他回過神來垂眼看她,又低下頭離她近了些,“什麼?”
他忽然的靠近,令她瑟縮了一下,兜帽滑下去了一些。
商絨低垂眼簾,又重複了一遍。
“你就不好奇,為何祁玉鬆會甘冒風險救一個被無極司劃了名字的道士?”折竹的聲音也學著她放得很輕,那樣近,隻有她一個人聽得到。
“不好奇。”
她答得很果斷。
折竹聞聲一頓,然而此時她已低下頭去,他隻能看見她烏黑的發,但不必想,她一定是一副對什麼都興致缺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