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識秋第一次見到衛玠,是在十歲的生辰宴上。衛玠隨衛府一道前來赴席。
她從未見過那般好看的男子。
僅僅十四歲,身量就已經同他哥哥衛瑾一般高。束發高馬尾,青海錦緞長袍,繡著麒麟,眉目像大人一般皺著,幾分孤介,幾分隨性。
當時年幼懵懂,隻知暗暗跟在他身後,直到父親叫她過來,敬一杯酒。
她才知道,眼前少年即將隨叔父從軍,上陣殺敵,心裡又是景仰又是失落。
待字閨中的六年,曹識秋一直默默關注著河西軍營的消息。捷報頻頻,我軍打得突厥軍落花水,“河西小將軍”的美名更是傳到了京城,引讚譽紛紛。
她的一顆芳心愈燃,朦朧夢裡常常出現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形象。
後來衛玠二十歲回京,她更是懇求母親推拒了無數王孫貴族,拋卻麵皮,請父親上門說合,隻為嫁給衛玠。
卻沒想到,這番情誼,被踐踏了個徹底。
望著眼前恩愛二人,曹識秋深吸了口氣,卻還是克製不住將指甲掐進肉裡。
衛玠拒絕她那天,是怎麼樣一番情境?
他親自登曹家門,說衛夫人做不了他的主,自己決計不會娶她。當是時,烈陽射進屋裡,一道青煙嫋嫋升起,襯得男子麵容愈發冷峻。
曹識秋就躲在屏風後麵,胃裡翻江倒海,臉色像牆一樣慘白。
可是如今,他也會對娘子這般溫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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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玠坐在側廳喝茶,讓掌櫃的為竇綠瓊展示新出的首飾。
竇綠瓊目不暇接,眼睛來回轉悠,像貓鑽進銀花草地,老虎滾在花園裡。
而此刻,她拿起一根並蒂蓮青玉簪子,放在掌心端詳。
玉質晶瑩圓潤,被雕刻得十分精細。掌櫃笑道:“衛娘子真是好眼光,這樣式可並不多見。”
竇綠瓊正想說什麼,忽而耳後直衝衝傳來一道聲音,音量不低。
她轉頭,見一個滿頭珠翠,相貌妍麗的紫衫小姐向她們走來,麵繃得緊緊的。
“喲,是曹小姐。”
這女子顯然是玲瓏館的常客,她沒看竇綠瓊一眼,而是直接對掌櫃的說:“將你們這最新的頭麵都拿出來我看看。”
掌櫃虛虛擦了擦額角的汗,麵上卻絲毫不慌,“曹小姐,您先到一旁看看,有許多工匠新造的耳璫。待會我再帶您看簪子、手鐲之類。”
“不必了。”
“我就想先看簪子.”曹小姐說,她的目光落在竇綠瓊手上,“我瞧著這玉簪便不錯,我要了。”
竇綠瓊懵了一下,好霸道的女子。
擷月蹙眉,上前行了一禮,說道:“這位小姐,凡是總得講個先來後到。這根簪子是我們娘子先看上的,您不如看看彆的。”
擷月這番話不卑不亢,卻是澆得曹識秋怒火更熾。
先來後到?同衛玠的緣分,難道不是自己先來?
卻叫這個不知道從哪裡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商戶之女給搶了。
她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笑,高抬下巴,“既然先看上,她可有付銀錢?若是沒有,我此刻看中了,為何不能買下?”
紫衣女子說話太過刺人,竇綠瓊也不是沒脾氣的,她“哼”了一聲,對掌櫃說:“我要了,麻煩夫人幫我包起來吧,夫君來結賬。”
知道曹識秋是當朝禦史中丞的千金,素來個性高傲,掌櫃八麵玲瓏,當即笑著打圓場。
“曹小姐,其實這婢女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凡事總要講求先來後到。再說這玉簪並不十分名貴,我們這兒還有幾根鎏金嵌琺琅金簪,您看......”
話還未說完,就被曹識秋不耐煩地打斷。
“我就要這根。”
她死死地盯著竇綠瓊,被她那聲“夫君”激著了,心裡懷妬難禁。
如果,如果當日嫁給衛玠的是......
“阿秋。”
曹見幀趕來,方才目睹了妹妹的咄咄逼人,連忙出聲打斷,將她拉至身後,躬身拱手向竇綠瓊賠禮。
“衛娘子,家妹性子急躁,並非有意得罪。這根簪子多少錢?我們買下送你,權當賠罪。”
她們方才那番動靜已經惹不少人側目,風扇“呼呼”的聲音也慢了下來。聽見熟悉的的腳步聲,曹識秋陡然驚寤,冷靜下來,背後發了一股汗。
“怎麼了?”
一道清越沉靜的聲音傳來,衛玠走到竇綠瓊身邊,見她皺黛眉,老大不高興,目光落在對麵兩人身上。
“我......”曹識秋的聲音卡在嗓子眼,看見他,呼吸一滯。
“衛兄。”曹見幀汗都要下來,他要妹妹進來,可不是為的尋竇綠瓊麻煩。
擷月便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聽罷,衛玠淡淡道:“這玉確實不適合你。”
竇綠瓊氣極,滿腹委屈落在肚中,她看中的又不是那羊脂玉,而是上麵的並蒂蓮......
曹識秋則是側頭,心神凝滯了一瞬,不相信他居然幫著自己。
“掌櫃。”衛玠轉頭,眼角忽地染上些許笑意,聲音很溫和。
“我家娘子玉團可愛,妙齡十五,請您為她擇選一些金銀器物,一來驅邪避害,二來更襯她美顏色。”
掌櫃笑道:“娘子的確是我見過少有的掛金戴銀,不見俗氣之人。公子稍等,我這就去取來。”
被誇可愛,竇綠瓊開心無限,又把委屈拋去腦後,殷勤地牽住夫君的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