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對故國的思念在支撐著我,我想我或許會逐漸隨波逐流成他們的一員——低俗,暴力,高高在上。好在每當我險些表現出這樣的傾向時,我的理智都會站在一邊提醒我:嘿,你的種花家可不歡迎這樣的人。
於是我又收斂起來,板著那一張像冰塊一樣的異國麵孔,在這所監獄裡找到一個稱得上安靜的角落去做一件不會迷失自我的事,讀書。
監獄的圖書管理員是一名名叫布魯克斯的老犯人,他有些怕我,又或許是怕我身上的獄警製服。我無意去為難一個看起來已經足矣做我爺爺的老頭,因此幾乎沒與他有過任何交談,哪怕我將大量的信仰類書籍和幾本聖經搭在一起做成一個凳子,他也沒有過絲毫異議,而在我拿了一個墊子和靠枕去將這凳子改造成一個又軟又舒適的軟椅時,每次去看書都能發現軟椅上一塵不染,被打掃的乾乾淨淨。
出於美國人的信仰和諾頓本身的愛好,圖書館的書大多都與信仰和金錢有關,靈魂裡誇父逐日的神話讓我看不下去任何一句“神說要有光”,所以我最終的選擇隻能是那些冗長的,像是老太太裹腳布的經濟類書籍,托我大學對床那位經濟係兄弟期末突擊複習時近乎崩潰的嘟嘟囔囔所致,我看的第一本書就是被他稱為祖師爺的亞當斯密的國富論。
……然後我睡著後流的口水蔓延了整整半頁書。
我第一次見到安迪的時候或許是在他們從那輛車上下來時往監獄裡走的場麵裡,但那時我顯然沒有注意到他。實話實說,一群赤條條的,被剝的嬰兒一樣乾淨的大男人,沒有超模的身材其中絕大部分也不可能有六塊腹肌,這些身體實在沒什麼欣賞價值,讓我留意到他的是那次在我讀書時他突然說出的話。
“導致美歐之間貿易規模從1929年的曆史高位急遽衰退到1932年曆史低位的催化劑,”他說,“斯穆特-霍利關稅法經常被稱為大蕭條的導火索。”
我抬起頭看著這個在任何情況下都稱得上‘膽大包天’的罪犯,手指間的翅膀牌廉價香煙有點兒烤手,我將它碾滅在聖經精裝書的硬質封皮上。
他或許是想套近乎,或許是像當年‘姐妹幫’的人在發現了我的好脾氣後試圖用他們的屁(月殳)來獻殷勤。這些都有可能,但我確實第一次忍不住去認認真真打量一個犯人,或許是因為他口中稱得上有見識的知識和這位年輕人身上略微儒雅的氣息,哪怕他穿著一身破舊的,洗的掉色的罪犯衣服也沒能掩蓋住他身上那種令我熟悉的氣質。
如果你是個讀過大學,見識過一些略微上了年紀的教授的人,或許能理解我想要表達的他的氣質。
那是那種溫和的,學者一樣的書卷氣,讓我有一瞬間近乎錯覺的以為,我還在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