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斯利·霍爾身世平凡,沒有才學,一貧如洗。他非此地之人,亦未曾打算久居這裡,他渺小若塵埃,那點稱得上光芒的優點完全蓋不過粗劣腥臭的權勢壓迫,除卻些許最微小的便利之外,萊斯利先生甚至無法給安迪提供任何保護。
如果安迪認同了我的感情並予以回應,以諾頓愛做表麵功夫的性格,同性戀的身份一定會讓我失業,而在我失業後,這種關係隻會給安迪帶來更大的災難和屈辱。
算了吧。我對自己說,趁明星暗淡,泥潭尚淺。
門外響起了老布略有蹣跚的,輕緩的腳步聲和鐵皮小車那久未上油的軸承吱吱呀呀的聲音,粗劣車輪在地板上滾動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我一把扯下了畫紙,不顧充當美紋紙的膠帶在粗拙木桌上留下的難看到如同一道疤痕似的印記,將畫折了幾下,扔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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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課程照常進行,我儘力控製自己的視線不再從講義飄到安迪身上,不再與他進行知識以外的過多交談,重新學會了板起臉。
和從前不同的是,我開始逐漸減少去圖書館的次數,避免一不小心就撞上安迪獨自一個人在那裡看書。同事們對我買的劣質咖啡不感興趣,他們都更樂意回家享受由妻子甚至女兒手磨的,醇香的高檔咖啡,於是和我分享衝泡的劣等咖啡的人也變成了當安迪不在時的老布。
老布對此感到十分的高興和榮幸,但他仍不敢在萊斯利長官麵前放肆的做個普通人,於是圖書館內經常會出現我一邊喝咖啡一邊看書,而他則一邊看書一邊看咖啡杯的場麵,通常在我問“怎麼不喝?”的時候老布才會捧起杯子來上那麼一口,然後表示:“抱歉長官……我隻是還不習慣。”
“終有一天你會習慣的,”我對他說,“你不必一個命令一個動作,Mr.Andrew。”
沒有再跟安迪說上哪怕半句經濟學之外的話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個月,安迪沒有對我忽冷忽熱的態度有過半句過問,他還是那副謙和裡帶著點儒雅的樣子,這讓我在鬆了口氣之餘又有些難過。
直到半個月後,安迪將一塊雕刻成一隻停在樹枝上的鳥兒的雕塑遞給我時,我才恍然發現自己這半個月過的竟然像夢遊一樣。
“萊斯利長官,”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哪怕加上了長官的後綴。我望向他,望著他略有些瘦小的身材,棕色的小鹿皮一樣光滑柔順的鬈發,然後聽見他說:“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我沒敢直視他的眼睛,為了顯得自己不像個懦夫一樣忽視了他遞來雕塑的手。那隻握著石頭雕塑的手短暫地滯了一下,五指逐漸收攏了,讓那雙漂亮乾淨的手被冷硬的石頭硌的指節泛白。
那白裡透著一絲絲的青。
“沒什麼可說的,”我聽見了自己近乎冷淡的聲音,乾澀到像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車[2]:“正好你來了,杜弗蘭先生,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
直到此時此刻,我才敢於和他對視。安迪的視線也很銳利,如果說諾頓的注視隻會讓人覺得自己被一隻貪婪而醜陋的野豬盯上,那麼安迪的視線才像是真正的審視,利箭一樣的質疑從他的瞳孔深處貫出,幾乎要把人釘在虛無的十字架上。
“……”我狼狽的扭過了頭,語速飛快,“我將在九月份中旬請上一個月的長假,不管用什麼手段,你要在那一個月找到你的新庇護者——博格斯·戴蒙德劣跡斑斑。”
說完,我像是逃一樣的竄出了圖書館狹窄的小門。
各位,你們或許不敢相信。在1949年的初春,瘦削而單薄的安迪·杜弗蘭先生嚇得一個帶著警棍的青年獄警落荒而逃——僅僅靠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