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的通宵忙碌之後,睡醒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從硬的要命的宿舍床上爬起來,從桌麵大量的書籍和各種顏色都有的,亂七八糟的布料中翻出昨晚隨便扔到桌上的手表,透過表盤渾濁的玻璃麵和屋裡算不上好的透光看見此時此刻已經是下午三點。
之前楊勒和理查約我去酒吧,時間正是今天晚上。我從行李箱裡摸出一條相當老土的深褐色的卷邊褲,配上雪白的襯衫和打的一絲不苟的領帶,暗自希望那些姑娘們不會對一個著裝打扮酷似他們父輩的窮小夥感興趣。
大概吧,我不太確定的想。
我鮮少打扮自己,但這並不代表我不知道這具身體的骨相有多優越。宿舍裡沒有鏡子,我洗漱的時候在公共廁所的鏡子前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老土模樣。在憶及這年頭相比於小白臉兒,美國姑娘們更喜歡那種體格健壯雄性氣息十足的男人後,又用刀片刮了刮冒出了一點小硬茬的胡子。
那間偏僻小鎮裡的酒吧叫維納斯,酒吧老板是個已經有點兒上了年紀的老女人,她經常戴著一頂破舊的牛仔帽,穿著已經擦破了一些皮,滿是劃痕的淺棕色馬皮靴,炫耀似的朝新來的小夥子們動作誇張的揮手,以便讓所有人看清她手上那粗大的關節,來印證自己不折不扣的德州血統。
這年頭一個如此外向的,瀟灑又豪放的女酒吧老板實在是太少見了,她幾乎是這一片兒的神話,就連獄警們也經常在茶餘飯後提起她,下注押她床上到底曾有過多少個男人,或者得意洋洋的說自己曾受到過老板的盛情邀請。
實話實說,我覺得那群玩意兒都在吹牛。
我到酒吧到的有些早了,甚至還沒到那些皺紋客們離開的時間,酒吧吊頂的那盞大燈還沒暗下來,我坐到吧台前的時候那位全名是凱蒂·馬洛的女老板衝我一挑眉毛,然後一個側身用胯骨輕巧的頂開了調酒師,愉快的過來吹了聲口哨:“What’s up,honey?”
“還不錯,”我從口袋裡摸出錢包當著她的麵清點了一下今晚帶出來的錢,五十刀在酒吧這地方絕對算不上低消費,但要想像上次那樣直接包場也不大容易。在清點完財產之後我才合上錢包,露出一個笑容,“一杯添加利金酒,加冰。”
“沒問題。”馬洛朝我比了個乾脆利落的‘ok’手勢,轉身從酒櫃上拿下了一瓶酒,在往粗大的平底玻璃杯裡倒的時候隨便開了個話頭:“這次沒跟你那群同事一起來?”
“沒有,我搬進監獄裡的宿舍住了,和他們不同路。”
“不同路這個詞挺有意思。”
冰塊掉進酒杯的叮當聲響在吧台後麵,我支著腦袋望向那扇渾濁玻璃窗外透出的晚霞,隔著白油漆刷出的字母間隙捕捉到一抹亮眼的橘紅,“今天天氣不錯,但明天可能下雨。”
“可能吧,現在能通過雲看出第二天天氣的人越來越少了。”馬洛把酒打開,酒液傾倒時發出潺潺的聲音,毫不在意的隨口接道:“一般都是農夫們會這個。”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好在僅加了冰的酒也隻需要最簡單的一下攪拌。女老板很快的把酒拿了上來,“不加湯力水嗎?”
“不了,謝謝。”我搖了搖頭,“我比較喜歡濃厚一點的鬆香。”
“就像你喜歡的那位——該怎麼稱呼,前銀行家先生那樣?”馬洛白皙精瘦的手臂撐在櫃台上,掏出煙叼在嘴唇上,一邊用火柴點火,一邊隨口說。
我僵住了。
很難形容這一刻我的大腦裡略過了怎樣的一片空白,隨即而來的毛骨悚然感像是潮水一點點從背後把我包裹吞沒。我看著眼前妝容隨性,低頭點煙的馬洛,淡淡的煙霧從她唇邊逸散出來,女人的睫毛稀疏卻很長,被睫毛膏刷出一個略略翹起的弧度,完美的擋住了她那雙藍色的眼睛。
馬洛在深吸一口煙,甩滅火柴後抬起頭,在和我對視後微微一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