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茨比給了我五千美元作為定金,還有額外的五百美元作為來回一趟的酬勞。
五千美金——正常情況下一名普通美國人兩年才能賺來的錢,而我一來一回就將這份錢握到了手裡。直到火車抵達俄亥俄州時我還在恍惚,為這份機遇來的太過輕易,為這份錢財一下子減輕了我近乎一半的壓力而有著仿佛身在雲端的飄忽和不真實感。
馬洛沒來接我,她用一個直接打到蓋茨比邸的電話提前告知了:“沒時間,我得照顧這個狗崽子,我們真是撿了個大麻煩,這小崽子離了人一刻都不行。”於是我為了確保安全在火車站裡抱著素描本熬過了天亮前的小半個夜晚,坐上出租車時滿腦子都是草稿上女模特瘦削的肩胛骨和嶙峋的脊線,還有為了襯托女孩瘦削身材而用褶皺撐開的,花朵似的胯部設計。
那五千五百美金中有五百被我用來作為奧斯汀小姐的獎金,其他全部做了貨款。雖然這份巨額的獎金將女孩兒嚇得不輕,但我還是以“接下來的理貨和售賣幾乎都要麻煩你”為理由說服她接受了這筆錢。同時,作為為了一條狗而將她的朋友可憐巴巴扔在火車站半宿的補償,馬洛幫我聯係了一家靠譜的新布料商。
“之前在戰時是做軍裝布料供應的,後來布料沒那麼緊缺就被彆人搶走了生意。他們有關係很好的服裝製造廠,雇傭的基本都是些乾活細致麻利的女人……或許這群人的裁剪和針腳沒有那麼細膩,但相信我,在再不接點兒活他們就要倒閉了的情況下,這群人絕對用心。”她說。
我不太確定把時裝給之前做軍裝的製造商製作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然而馬洛那句“再不接點活兒他們就要倒閉了”確實令我心頭一動。既然蓋茨比先生願意給我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設計師這麼寶貴的機會,那麼給這兩個前軍裝供應廠一點機會又有何不可呢?
這樣的做法使我遭受了奧斯汀小姐的一通怒罵,在我假期的最後一個下午,奧斯汀小姐一路痛斥著他的老板把我送上車。
“那群做軍裝的懂什麼?布料夠厚縫的夠牢固就行!他們哪會細致的挨個檢查有沒有線頭和線跡歪沒歪?該死的,他們如果把五線拷邊做成三線拷邊怎麼辦!”
我被奧斯汀小姐罵的不敢說話,鑒於這確實是個危險且瘋狂的決定——
如果對方提供給我們的貨不夠好,霍爾服裝店的處境將極為尷尬:雖然我們確實可以硬著頭皮售賣,但如果按照預定的中高端價位出售,不如人意的價格顯然會令‘霍爾服裝店’信譽受損。而低價出售則代表著我很可能要辜負蓋茨比先生的信任,畢竟就算我的設計再出彩,一個主打中低端服裝小店的店主給一位上流社會富豪的心上人製作衣服,也未免太過窮酸。
而若是我們銷毀作廢了這批貨,我下一次能拿出貨款的時機就隻有工作完成,收到蓋茨比邸支付的剩餘酬金後了。
這代表著霍爾服裝店將徹底錯過黃金一樣的夏天。
我非常清楚這其中利弊,因此隻能咳嗽一聲,在心虛之餘儘可能提高音調:“奧斯汀小姐……再不上車我就沒法在天黑前回我的宿舍了。”
“僅一次機會!”踩著小高跟鞋的女孩“砰”的幫我關上車門,撐著車窗憤怒的說:“如果他們做不好的話你必須換供應商和製造商,我明天要關店去工廠盯著他們做出第一批貨!”
我瑟瑟發抖的抬起眼睛,看見年輕女孩那因為忙碌而顧不上化妝的臉上,還有實在懶於打理,乾脆拿發繩隨便一係的金發發梢上,明顯的殘留著某種無可奈何的認可和包容。
她那隻會拍腦袋搞出一堆亂七八糟破事,給員工增加工作量的老板賠著笑容,小心翼翼的啟動汽車發動機,將那輛被收拾過了的破車悄聲細語的開出了社區。直到奧斯汀小姐的身影在後視鏡裡越來越小之後,才敢猛地一踩油門,在急速運轉的馬達聲中,在飛速倒退的五顏六色的道旁風景中,在春末翻滾著騰起的滾燙熱風中爆發出一陣大笑。
五千美金,給一整個工廠的,被隔絕在紙醉金迷的上流社會之外,努力去為一口麵包一杯牛奶奮鬥的人們一個填飽肚子的機會,誰會覺得這是虧本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