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回來了嗎?”這句話成為了我和安迪這段時間打招呼時的問候語,那隻黑色的鳥兒雖然經常飛上窗台仰望,但監獄的窗子其實沒那麼難以飛出去。對於傑克來說,隻需要稍微收斂一點翅膀,往外擠一會兒就行。
當一隻鳥兒離去,奔向它一直應該擁有的自由的時候,人們才會開始留意,才會開始回想。很快我就意識到了關注傑克的並不隻有我和安迪,安迪的那位黑人獄友瑞德,還有其他犯人都逐漸以“今天看到傑克了嗎”作為聊天的開頭,他們總會討論其實老布對那隻鳥的管理沒有那麼嚴格,稅季的時候如果圖書館裡人太多,老布就會把傑克揣進口袋帶出屋子。
這位老犯人相當清楚三人成虎的道理,但那個小小的,破破的內側口袋實在不太能裝得下傑克那麼大的烏鴉。當初瑞德他們還下過賭局賭傑克什麼時候從老布的口袋裡鑽出去飛走,最後黑人萬事通贏走了所有的煙:傑克一直待在老布的破口袋裡,老實的仿佛早就忘了自由是什麼滋味。
在學生們的夏季假期開始時,唐終於把他那部分的布料和縫製處理完畢,去巴黎的頭等艙機票也因此又增一張。
這個中國男人興奮地一整晚都沒睡,那份他幾乎一個子兒都沒花的工錢第一次有了去向。當奧斯汀小姐帶著兩名學生到工作室的時候,唐正努力研究他買的新相機,如果不是膠卷的價格也很可觀,我們有理由懷疑他打算給全世界拍照。
“霍爾先生。”兩個學生中個子稍微高一點的那位有著一頭相當不羈的半長發,他將那些頭發用一根橡皮筋綁在後麵,聲音略有含糊,神色拘謹的伸出手:“……您好,聽說您有一個項目需要實習生?”
“或許不完全是實習,項目也沒那麼完全。”我伸出手和他輕輕一握,率先坐下來,示意他們也隨便找個椅子坐下交流:“不如你們先自我介紹一下?”
雖然我確實打算投資,但這個慈善項目目前幾乎隻存在於想法。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進行過於細膩的操控,也沒法一點點的修正改進所有不妥之處。不過合適的事情應該交給更合適的人來做,沒有人比大學生更有精力和熱忱,尤其當這件事不僅僅是一件美好的,正直的行動,還能對他們的未來人生,對那一紙薄薄簡曆有著完全的正麵作用的時候。
——這兩個年輕人差點扯著我直接聊到第二天早上。
奧斯汀小姐早在夜幕降臨之前就被一個電話叫回去開會了,工作室裡隻剩還沒從興奮勁裡緩過來的唐,於是事情就變得理所應當了起來:夜色降臨,我完成了工作並且渾身勁兒沒地方使的中國員工自告奮勇的下廚,為討論事情的三個人做一些晚飯。
誠然酒桌文化在外國並不太適用,不過餓的頭暈眼花,又興致勃勃到完全不想停下來交談的三個人就這樣從辦公桌直接轉移到了飯桌。
外國的食材顯而易見限製了唐的發揮,好在我的廚房裡本來就有一些中餐調料,而我的員工又似乎涉獵甚廣。這年頭沒有電磁爐,但中國人從來不會在吃上妥協,唐用兩根粗鐵絲做出了一個簡單但牢固的支架,然後領著我們三個——或許事實上是兩個完完全全的外國人,和一個不太外國的外國人,在院子裡一起涮火鍋。
當鍋沸騰起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在橘紅色的翻滾的火焰中,白霧翻滾蒸騰著飄上夜空。
那個紮馬尾的小子叫傑弗裡,矮個子的男生叫米格爾,我們拿威士忌和冰鎮藍帶啤酒搭配最正宗的廚師手下不那麼正宗的中餐,把兩個小夥子辣的一邊吸氣一邊用叉子往嘴裡塞又辣又燙的牛肉片。
“實話實說,霍爾先生,我們從來沒想過您這麼年輕。”在熟悉之後,米格爾遠比傑弗裡更擅長交談,因為少年時期的營養不良像獵兔犬一樣瘦的青年有著短短的棕紅色卷發,臉上零星點綴著褐色的雀斑:“您在信封上的話……我和傑弗裡一直以為您是那種很老派的人,年齡像我們的父親那樣大。”
我一時語塞:事實上我不僅沒有他們父親那麼大,如果非要算靈魂所在的時代,甚至還得比他們小上七十歲。
被比自己大七十多歲的人感慨老派的微妙感覺實在難以言說,偏偏唐還在旁邊補了一句:“我拿到信的時候也以為您是那種年紀很大的男人,因為年輕人實在不太能……有那樣大的一筆財富,並且這樣有勇氣。”
“事實上霍爾先生不是一般的有勇氣。”米格爾指著桌子上那張寫到一半為了防止濺上油漬的明黃色小牛皮筆記本,那上麵已經有了幾滴迸濺出來的橘色油點:“那裡麵的東西或許可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我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