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頻繁的在排班上動手腳,因此當明麵上還有份穩定工作的霍爾先生經過多次不著痕跡的努力,終於空出來將近三天的假期並趕往紐約,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
鑒於紐約已經有了霍爾服裝店的門店,而且也是我經常來——不管是談生意還是和老友們見麵——的地方,奧斯汀小姐早在服裝店開進紐約的第一時間就給我配了車。在飛機落地之後我不再需要司機或者打車,而是開著那台對我自己而言有點張揚過頭了的R型歐陸趕往蓋茨比邸。
在如何做一個名流方麵,我不敢確定是女士在這條上天然的比男性更敏銳,還是單單奧斯汀小姐比我更有心得。總之這輛R型歐陸完全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的開進了蓋茨比邸,這座模仿某諾曼底市政廳的建築前,然而當我穿著一身過於隨性的棕色棉布襯衫從車裡下來的時候,迎上來的新麵孔男仆很明顯的望向車裡,然後遲疑地問我:“請問您是代表誰來的?蓋茨比邸上午沒有預約。”
“我是歐文先生的朋友,你可以問科迪。”我瞥了一眼院子裡全是花匠和工人,甚至在重新鋪設草坪的樣子,把鑰匙遞給這個黑人男仆:“隨便找個不妨礙你們的地方停就行。”
對於這些仆人來說,科迪的名號比歐文或者蓋茨比更好用,我回蓋茨比邸如同回家的氣勢也令宅邸裡的新仆人們完全沒有上前阻攔,雖然很快這種沒有阻攔就為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蓋茨比邸被大幅度的改建了。
原本的書房改成了更寬大的舞池,歐文的辦公室和休息室被打開成了公共休息區。新的羊皮沙發上打著明亮的蠟,地磚也換成了華貴沉穩的黑金配色。我在舊用餐區,新果汁區或者飲品區迷茫了片刻,最終為了不稀裡糊塗走進女盥洗室而攔住了路過這邊的女傭:“麻煩帶我找一下歐文先生,這裡變化有點太大了……我之前來的時候還不是這樣。”
“歐文先生和蓋茨比先生在高塔。”女傭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把她的抹布放到走廊的架子上,用裙子擦了擦手帶路:“最近來的人總是會這麼說,不過先生,您得穿好一點,外麵那些男仆和保鏢還沒被科迪先生教好,可不像屋裡的這麼好說話。”
我在心裡再次感謝奧斯汀小姐的先見之明,在跟著女傭踏上新修的樓梯時順口問:“這裡是什麼時候開始改建的?”
“不清楚,我是一周前來的,那時候正在裝修休息室。”女傭帶著些許波士頓口音說:“聽說蓋茨比先生給的價格很高,工人們幾乎沒日沒夜的乾。歐文先生抱怨了好幾次,甚至和蓋茨比先生大吵了一架,最後蓋茨比先生把他的臥室安排到了高塔上最高的房間,確保隔音。”
她提到了好幾次蓋茨比先生,每一次都充滿了尊敬,我回憶起信上的內容,意有所指的發問:“蓋茨比先生新招了多少傭人?你們的薪資也很高?”
“這我不知道,男傭和女傭還沒那麼熟悉,雖然每天都有人被科迪先生開除離開,但每天也有大把的人試圖擠進來,這裡不缺人……這兒的薪資幾乎是彆的地方的兩倍,幾乎和東卵那邊受過嚴苛培訓的仆人差不多。”女傭把我帶到一扇寬大的黑金色花紋的大門前,禮貌的示意了一下:“請吧,先生,我得回去繼續工作了,科迪先生很嚴厲。”
“謝謝,我會告訴科迪你的工作進度受到影響是幫我帶路。”我感謝地點點頭:“或者你告訴他,你是為霍爾先生提供幫助也可以,他認識我。”
我本以為推開這扇閃耀著璀璨華光的大門之後會看到一如既往靠在椅子上審閱稿件,偶爾喝點威士忌或者抽一口雪茄的歐文,但令人驚訝的是,蓋茨比也在屋子裡。
臥室或是辦公室——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間屋子,它介於令人休憩的地方,讓人辦公的場所和雜物間之間。窗戶幾乎是完全落地的,厚厚的窗簾擋住一半陽光。被褥雪白且鬆軟無比的床幾乎靠著窗戶,和還沒被和煦春風捂暖的玻璃之間隻隔著厚厚的書堆。床頭是低矮的,不太能看出材質的黑色雕花木櫃,被厚厚的稿紙,一瓶墨水和兩隻鋼筆堆得滿滿當當。歐文坐在床尾對麵的沙發上,一張純皮的深黑色的單人沙發,柔軟卻硬挺的托著他被玫瑰色睡袍包裹的疲憊脊背,他端著盛裝有深琥珀色酒液的水晶杯,扶手上落滿了雪茄灰。
蓋茨比站在窗戶前,背著手,窗外的陽光照亮了他的臉,窗簾的陰影卻又大片的投射在上麵,令他顯得陰鬱且沉悶。這種感覺在屋子剩下的那半堆滿了舊書和舊家具的時候幾乎翻倍的逼到我身前——對於蓋茨比邸來說,這間屋子適合居住的麵積並不比盥洗的隔間室大多少。
屋子裡的氣氛幾乎是凝滯的,初春明亮的陽光,淩亂的屋子,散發著墨水香氣的稿紙和一左一右一站一立但半句話都不說的兩個人達成了微妙地平衡,我進屋這件事從推門發出細微的嘎吱聲,從新鮮空氣被風追趕著流進這個沉悶的屋子裡的那一刻就破壞了這種平衡,蓋茨比和歐文幾乎同時猛地轉頭看了過來,像是即將捕獵的猛禽,又仿佛受驚的野兔。
我想我猝不及防,好像打擾到他們又不確定該不該離開的樣子一定更滑稽。歐文把酒杯隨手放在一張老桌子上,浮誇但確實存在著某種懊惱的說:“……該死,你怎麼忽然來了?我應該去機場接你的。”
“我也是,”蓋茨比說,他大步走到我身前,臉上的肌肉繃的緊緊地,是一個強忍怒氣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你什麼時候來的?老兄?門口的那些人沒有難為你吧?”
“呃,我想沒有。”我覺得自己像是試圖攀岩的人,被兩堵深不可測又氣勢森嚴,幾乎要撞在一起的山壁夾在中間,隻能在肺腔裡艱難地擠出回答:“雖然有很多陌生的新仆人,但還不算太糟。”
“哈,新仆人。”歐文用詠唱調般的語氣,帶著再鮮明不過的嘲諷說。
背對著歐文,蓋茨比臉上的不耐煩和無奈在我麵前毫無保留的暴露出來。男人從衣服的口袋裡摸出一盒雪茄,他似乎想打開盒子,但略有發抖的手按了書下都沒有按開那道有點硬的按壓式鎖扣。我正猶豫是否要上前去幫他,畢竟天知道這種舉手之勞似的小事會不會成為某種不可名狀的導火索,蓋茨比卻忽然把雪茄盒往我手上一按,將那個明顯做工精致價值不菲的小盒直接塞給了我。
“我去看看午飯,既然你來了——那麼一定要有一頓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