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此事留給咱們查案的時間不多了,畢竟還有半個月,無論查不查得出來,太倉銀庫的收銀車子一定會推上門。到時候沒有銀子繳,就沒有軍餉和糧草,大家都完蛋。”胡仲山整了整衣襟:“我去戶部拜會一下右侍郎大人,你若想查帳,今天彆去。”
“什麼?”遊三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不去,難道給他們更多時間做假賬嗎?”
胡仲山在錢財相關事物上的思路,向來是最敏銳的,說一步時早就想到三步外;這會子,他都快被這個遊三清給累哭了:“小娘子,我不是去戶部吃茶的,我是去請官老爺們喝酒的。你就不會等他們喝高了,再去查賬嗎?”他扶著額頭,假裝喝醉酒昏沉沉的樣子:“等他們醉得七暈八素,你就去戶部,想查什麼查什麼,想查多久查多久!”
遊三清這才明白這個想法完全跟自己不在一個層級的人,話裡話外的打算,嘴上卻不肯認輸:“誰準你叫我小娘子。”
“哦,你不是小娘子?那我叫你娘子,你肯答應嗎?”胡仲山拿袖子裡的折扇挑起她垂在腦後的發束,輕輕一揚,便趁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檔口,轉身一溜煙跑了。
罷了,今天去不了金陵台,可惜了;不過能成功地把那遊三清的小嘴氣歪,真是太過癮啦!
胡仲山走到門外,叮囑秤星拿些禮品去金陵台給那幾位少管事道歉,自己則閒庭信步一般走進了戶部大門。
剛剛報上姓名,戶部右侍郎的一張老臉就像盛開的月季花一樣,笑吟吟地跑來跟胡仲山稱兄道弟。
胡仲山一邊陪笑,心裡一陣哆嗦:這個戶部右侍郎再怎麼算,也是自己老爹那輩分的人了,如今強行這麼親/熱地攀關係,這算盤珠子打得是震耳欲聾。
煙雨樓酒足飯飽之後,右侍郎以及具體負責田租和鹽稅的兩位小吏,話裡話外開始大道為官不易的苦水,又不忘吹捧起三葉錢莊在應天的盛名,和胡家在錢莊業界的能量,還自謙自己不是經商理財這塊料,隻知道死讀書。
果然,這是要開始敲竹杠了。要不是經商理財這塊料的人,壓根沒本事給一個年輕後生戴這麼大頂高帽,架得人根本下不來。胡仲山麵上笑嘻嘻地聽著,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
“您這是太抬舉我們了,學生愧不敢當,若不為應天分憂,豈不是枉為子民;此次太倉銀庫那邊欠繳的五萬六千兩……”胡仲山賣了一個關子,想看看這群老蛀蟲們是不是真的這麼大臉。
對麵三人的眼睛裡充滿了期待和驚喜,仿佛胡仲山就是一個大肉包子,鮮美可口,不咬白不咬。
“當然可以借給戶部救急;不過,學生既然代表三葉提出這個方案,也請三位給學生透個底,如何?”胡仲山知道,今晚不割肉是走不了了;但他也不想為了在這三個戶部官員麵前充麵子,回家被親爹和大哥罵死:“應天府雖然沒有現金現銀,一時不好折現的資產,總有一些吧?”
右侍郎也不是傻子:“小老弟這是想……買?”
“不不不,三葉並無心進軍製造和實業,大人放心,該是應天府的資產,三葉絕不會趁火打劫。”胡仲山給他們吃下一顆定心丸。他也不是扯謊,三葉本是做這牽頭聚首的生意,要是真的直接購買官家資產,隻怕為民眾詬病,將來落一個唯利是圖,侵吞公產的惡名,將來若是和其他人打起官司來,上堂就會有訟師迫不及待地給扣這個大帽子。“不過若是大人願意拿這些資產未來的收入進行抵押,三葉也樂得其成,幫應天戶部找一找願意幫您度過難關的好主顧。”
“這是什麼意思?”右侍郎有些不大明白。
“這麼說吧,雖然大人覺得有些資產是不太容易立刻賣掉變成現銀的,那是因為這些資產並不適合被民間商戶持有。比如……”胡仲山湊在右侍郎耳朵邊舉了幾個例子,引得那右侍郎入神,頓時豁然開朗。
碰杯共飲的功夫,旁邊的秤星悄悄地從煙雨樓掌櫃那裡借來了紙筆印泥,謄了一式兩份的協議,由掌櫃做了見證,由胡仲山帶頭按下手印,把酒言歡。胡仲山按照先前約定跟秤星使了個眼色,那小廝便腳不沾地,拿了其中一份飛跑回了三葉錢莊應天分號的掌櫃家。
大晚上的,應天分號掌櫃看完賬已經和老婆睡下了,忽然被秤星吵醒,打著好大的哈欠:“小崽子,什麼事這麼急,少爺沒來?”
“掌櫃的,出了大事了,少爺跟戶部的右侍郎大人,簽了單子!”秤星喘著粗氣,白白淨淨的臉上滿是汗水。
掌櫃的湊在門房的燭光下,拿著眼鏡對著一看,下巴都要掉下來:“少爺……這是少爺簽的?”
“手印子都按下了,那還能有假?二少爺的膽子,是真大。”秤星指了指那兩個拇指印。他知道這單子的重要性,一旦簽署,三葉可就承擔了在接下來半個月,替應天戶部以接下來一年的田租和鹽稅收入作為抵押的,債券承銷義務。秤星盤算了一下,就他在應天分號幫工的這幾年,周圍其他的錢莊還沒有任何一家,承接過數額如此巨大的項目。一想到自己哪怕隻是個傳信的,也能有幸參與其中,秤星就覺得熱血澎湃,手腳都不自覺地抖抖索索起來。
掌櫃的抬眼一看秤星這幅舔著嘴唇激動的模樣,淡淡一笑:“你倒是迫不及待,可見你生下來啊,天生就該吃這碗飯。”
秤星抓了抓後腦勺,有點不好意思:“都是托掌櫃的福……那咱們要不要把這事通報給南直隸分號的管事,讓他老人家裁決是不是要通報給九江總號?”
掌櫃滿意地點點頭:“你倒有心,那就你來起草,寫完了我看,成了就替我送去……今晚還能睡,就趕緊睡;明天開始,要沾枕頭就難嘍。”
誰曾想,第二天頭沾不了枕頭的人,除了三葉錢莊的這一大家子人,還有另一個苦思冥想的小學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