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月中休沐之期又快到來,胡仲山搓著雙手,望穿秋水。
秤星早早來報過,應天的幾家錢莊少管事們,一直盼著能正式拜問一下胡仲山,可惜探事司課程安排緊張,至今未能如願。這次終於通過秤星遞了帖子,在金陵台定下一桌好菜,說什麼也要請胡仲山賞一次光。
能去應天最傳奇的地方,一飽邱娘子美貌的眼福,胡仲山想想都激動。這件事下次大哥來應天的時候,足夠跟他吹三天三夜。
誰知一下課,胡仲山剛要開溜,就被探事司指揮使點名留了下來,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彆的生員下課。
同時被留下的,還有遊三清。
我的親娘啊,怎麼哪兒哪兒都有她。
“胡仲山,遊三清,這次留你們下來,是因為親事官有件事,需要你們幫探事司完成。”指揮使拿出一張宮裡下達的公文,展開在二人麵前:“如今我朝與北方瓦剌常有戰事,軍餉多從太倉銀庫,咳,也就是宮中私庫直接撥款;咱們應天府本來下月初就該定額上交攤派的銀錢,可是現在應天府戶部陳情,說是根本交不出來這麼多錢。”
胡仲山看了一眼數額,應繳銀錢大約八萬兩白銀,謹慎地確認:“學生請問,應天府戶部實際能繳多少白銀?”
指揮使沒說話,隻是豎起了三個指頭。
“三萬?”遊三清不自覺地說出了口。
“三成。”
好麼,應天府這缺口也太大了,隻能交兩萬四。還剩五萬六,都是缺口。
五萬六這個數字,放在這魚米之鄉作為一類款項可能不算什麼;可要放在江西甚至是更偏遠的地區,那甚至比當地一年的所有稅收都多。
“遊三清,你們宋知府在選送你的時候,就曾在親筆信裡提起,你協助玉山縣衙了結大勝米行假賬案的功績,當時親事官看了都覺得眼前一亮;這件事你要多上點心。”指揮使拿彎曲的食指敲了敲桌麵:“胡仲山,你是本科探事培訓生員裡,家世出身和此案最相關的人,為師很看好你——要和遊三清好好合作,你們誰有不懂的,要多互相切磋提問,不要藏著掖著,要一起學習,共同進步。記得——此案要秘密進行。”
“那是當然,學生謹遵教誨。”兩人滿口應下,目送指揮使帶著公文離去。
說是查案子,其實就是把燙手山芋扔給兩個小年輕罷了。胡仲山從小的教育和觀察經驗告訴他,當一個人跟自己哭窮,一般都是想從他手裡摳點銀子花。不過這五萬六千兩白銀,可不是個小數字,一般人從三葉錢莊借貸超過一千兩,掌櫃就不能獨自做主,而是要省級分號的管事審核下印,才能批準。當然了那些存了大額的,而且經常有借有還的老主顧,是例外。
可是應天府戶部是官府,自有自己的官銀倉庫,必要時可以直接向朝廷帳上支取銀子,平時根本不需要從三葉錢莊這些民間錢莊借貸。或許這些官老爺們自己在三葉錢莊有私人的戶頭,那也是另外的事情,公賬和私帳是分開的,彆人問起來,嘿,胡仲山端的是滿臉職業假笑,一問三不知。
想到這裡,胡仲山的臉皮皺了起來,像是隔夜泡過的粉皮。
天可憐見,遊三清最看不得這個笑容。
“胡二爺,要不你直接從三葉錢莊牙縫裡掏點,把這窟窿填上得了?省得我們在這裡辛苦。”遊三清口中含酸。她知道,在這起少爺們的眼裡,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算大問題。
胡仲山挑了挑雙眉:“嗬嗬,真是說得容易;小娘子,這可是戶部的窟窿,這五萬六千兩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數目,而是戶部根據往年稅收的核算,預計今年可以收上來的數目。換句話說,這五萬六千兩,應天和下屬的村鎮,今年是產出了這麼多銀兩,隻是現在卻被人悄悄地‘借走’了。”
嗬嗬,借走。
胡仲山說完,自己都佩服了一下自己的語言藝術。
一旦把“貪墨”兩個字說出口,傳到彆人的耳朵裡,胡仲山這輩子可就再也擠不進那些官老爺的圈子裡去了。
跟什麼人混,就得懂得什麼人的說話習慣和思維方式。
當官人的偷,那能叫偷嗎?那就叫借。
隻要朝廷千秋萬歲,他們想怎麼借,就怎麼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