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有人找您,說是櫃上的秤星……”外麵遠遠傳來一聲通報。
好小子,這時候才回來,昨晚都乾什麼去了。胡仲山擱下筆,連忙讓外麵的人放他進來。
秤星進門的時候被戶部的高門檻差點絆了一跤,一路撣著自己的衣襟,半是撣灰,半是平複自己的心緒:“少爺,門口的人說裡麵有‘媚兒’姑娘伺候著,我給打哈哈應付過去了……”秤星本以為是胡仲山背著三葉錢莊私下收了戶部官員的禮,想跟胡仲山好好對個詞,防止自己將來在應天分號和南直隸分號上門的掌櫃和管事麵前說漏嘴;抬眼一看,分明是遊三清挨著胡仲山,正一起坐在小山一樣的賬本堆裡奮筆疾書,立刻捂住了嘴。
遊姑娘的小名是“媚兒”嗎,這倒是從沒聽說過。可她也是同科的正經探事,怎麼成了外人口中書房的丫鬟了。
嗨,管她呢。少爺最近懷裡常揣著根破木簪子,倒像是她平日常戴的那款樣式。每天貼身帶著她的東西,如今和她親近得以乳名相稱,也不稀奇。隻是人有親疏,少爺和她親厚,自己還是要以禮相待;否則將來得罪了她,隻怕少爺不會給好果子吃。
“秤星,你過來,”胡仲山指點著那兩個可疑的簽名:“幫著一起把這堆沒看過的賬本裡麵,所有跟這兩個人相關的記錄全都謄出來。”
秤星明白了,這是在抓蛀蟲呢。每年三葉錢莊自查自糾的時候,也常有外地外聘的陌生賬房來應天分號,自己把自己關在書齋裡,一查就是兩個月。光謄寫用的草稿紙,就有好幾千張。
有一年應天分號查出事兒來,外聘賬房跟應天分號的掌櫃談了一宿,第二天好幾個南直隸的管事就來了,把下麵一個夥計套上枷,扭送去了官府。那天好大的陣仗,把當時還是孩子的秤星嚇得不輕。
“還有什麼問題嗎?”胡仲山看秤星走神,敲了敲桌麵提醒他。秤星從追憶往事中回過神來,連忙確認自己能做,便到下首拿了個凳子做桌麵,擺上紙筆,自己盤腿坐在地上,開始翻查起來。
抄著抄著,秤星就覺得不對了。譬如二月初三這筆,既然貨物是二月初三入庫,那銀錢發放的記錄,至少是入庫清點當日或者是事後的一兩天,但銀錢發放帳冊上,二月初一就有人把錢領走了!
錢貨兩訖,錢貨兩訖,最忌諱的就是不驗貨便隨意支取錢財。這樣一來二去,若是送貨的人臉生,一批貨送進來,兩筆錢發出去,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情;抑或是有人監守自盜,放錢人便是交貨人,那即使沒貨,也能把銀子順利取走。
秤星轉身將自己的心中的疑點跟桌邊二人一合計,原來遊三清發現的簽名問題,就是這些可疑之處的強力佐證。
好家夥,敢情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捅了馬蜂窩。秤星一邊搖頭,一邊清點這些類似情況發生的次數。直到紅燭相照,殘月高升,他們三人這才把一箱子賬本捋乾淨。
看著三人彙合後,疊起來足有半尺高的草稿紙,秤星發現遊三清的眉頭,比過年燕京分號送來的麻花還皺。
胡仲山則是氣得發笑。除了錢貨兩訖的時間差問題大約能解釋那五萬六千亮虧空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多是從田租短缺上來。
眾所周知,去年和今年以來,應天府轄區可謂是風調雨順,除了偶爾有海防上的小禍事,有些海盜西渡來騷擾漁民,田耕上根本沒有天災足以造成這麼嚴重的損失。
況且朝廷有禁令,用來耕作種植的土地和其餘的土地用途,都有魚鱗冊子製圖記錄;誰敢私自農田商用,農田工用,那都是分分鐘足以戴枷下獄的大罪。應天府身為管理這些條例的機構,是不可能率先違反這個政策的,否則上行下效,本來有田耕種的農戶無田可依,必然變成流民,前往外地。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跟戶部索要魚鱗冊,然後派人親自去田間喬裝查問,看看是不是所有登記過的田畝,都物儘其用,順便查探一下實際收成情況,再根據官府收購糧食的價格等比例推算一下,應天府全境的收成,從去年到今年,究竟該是什麼數。
遊三清乍一看這個情形,也是這麼對胡仲山建議的。畢竟當時大勝米行假賬案子的時候,那些外聘掌櫃通過計數出分店出貨品的鈴聲,來推算大勝米行的營業額,效果十分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