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仲山晃悠悠地拿起食指,估摸著多多的方向,閉眼噓了一聲:“聽話,彆吵!”
“你還有空訓她;你這一路上東倒西歪,摸牆才上的樓,也不知驚動了多少晚上準備就寢的學員了。”遊三清看他站立不穩,隻能關上門,先推他坐到床上。胡仲山剛才給轎夫賞錢的時候,隨便從衣襟裡把荷包掏出來,現在就這麼胡亂地塞在胸前,明晃晃地露富。
遊三清到底是天橋下混過的人,最看不得彆人這般大意,哪怕現在身在探事司,也總覺得胡仲山這樣隨便亮著荷包是不安全的事,便想動手解下來,幫他塞到枕頭下麵,至少是個遇到扒手時讓人警醒的地方。
剛移動開枕頭,遊三清眼睛都看直了:枕頭下不是她前些日子丟了的的發簪,還能是什麼?
這個胡仲山,一天前還騙自己說,什麼都不知道,沒看到,真是撒謊不打草稿。
遊三清氣他私藏自己遺失的物品,一時紅了臉頰,把那桃木發簪一把捉到袖中,正要轉身離去,卻被胡仲山一把拉住,將她的手扣在心門:“你就這麼急著走嗎?一刻都不能多留?”
遊三清有些愣住,倉皇地看了看關閉的窗戶外麵,並無人影經過,跺了跺腳:“快放開,指揮使要是看見了,咱們的案子就……”
酒熱直衝腦門,胡仲山借著這份迷糊帶來的魯莽,打斷她的警告:“案子已經了了,我找到了願意借款給戶部填窟窿的人;你是我的搭檔,我自然要給你多爭取一些時間。”抬眼直視,胡仲山在遊三清的眼裡看到了七分慍怒和三分不甘,想起自己今天放下麵子,在金陵台給諸位錢莊管事陪笑陪酒的犧牲,本能地叫起屈來:“此事的功勞,無論如何我都會分你一半,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遊三清趁著胡仲山意誌薄弱之際,將手抽了出來,把先前胡仲山身前的荷包往他懷中一丟,幾塊碎銀子掉落滿地。
氣不打一出來,遊三清口中半是警醒,半是諷刺:“二爺你今天在外邊花天酒地,看來真是辛苦,是我不懂事,光顧著自己往外跑,沒幫你的小廝照顧你;我今早天不亮就去秦淮河邊,可是實打實地看到了戶部官員的外室,在走水路運送可疑的物品。而這個官員,就是我們昨天發現帳冊上冒領銀錢的人,簽的兩個假名字之一。”
胡仲山用力眨了眨眼,這才將眼前幻化成兩個的遊三清彙集成一個:“那你可看清楚,他運送的是銀錢,船又往哪裡開去了?”
“怎麼,你還要帶兵去追不成?人家乘的是尋常人家用的小船,不是商船也不是官船,咱們沒有刑部的公文,擅自攔截,那可是要被告一個擾民之罪。要不胡二爺醒醒酒,咱們再去刑部陪彆的大人喝一杯,看看能不能借他的貴手,給咱們下個批捕公文?”遊三清這些日子漸漸摸清了胡仲山的脾氣——這種硬事他隻會軟乾,絕不可能做任何傷害和六部官員關係的事情來。現在她故意提起,隻不過是激將法,想逼胡仲山趕緊幫她一起想招數罷了。
“好你個……”胡仲山本來想說“鬼機靈”,話到嘴邊咽了回去,笑得拿食指朝遊三清點個不住:“遊三清,你也滑頭,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走這一遭得罪戶部的人,還在這裡激我……”笑得過了,喉頭一陣乾澀,胡仲山跌跌撞撞地想起身拿桌上的茶壺解渴,可一站起身就醉得頭暈,隻能坐回床邊,乾指著茶壺不說話,不住地咳嗽,仿佛下一刻就要昏死過去。
遊三清倒是會了意,將茶壺拿起,對著他的嘴便灌,邊灌邊嘲笑他:“彆人隻會飲牛飲驢,我今天倒是飲了回‘狐狸’……還不快喝?”。或許是這對嘴灌水的舉動太過癮,遊三清的手一抖,壺嘴向著胡仲山的領口不小心一偏,灌了進去,澆得胡仲山身前濕了一片。
濕透的衣襟下,胡仲山胸前肌肉的線條顯現,隨著他咽下茶水的呼吸起伏著。遊三清知道盯著看不太合適,便轉移了視線,又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寬肩窄腰,和橫張著的雙腿。
該死,她之前一大早已經代替秤星伺候過胡仲山穿衣服了,這時候可不想再伺候他把衣服脫下來……她好歹是個探事,不是真的來胡仲山書房伺候的丫鬟啊!
遊三清將空了的茶壺往桌上一按,便趁胡仲山沒反應過來,衝出他的房間,又把秦淮河邊那家宅院的地址寫就的箋子從窗戶縫隙裡往房內一彈,隔著窗子提醒胡仲山:“地址你可收好了!我走了!”
把玩著遊三清扔進自己懷裡的荷包,胡仲山踢了踢地上的碎銀塊,轉頭望向自己的枕頭邊,早就不見那發簪的蹤影。
這個遊三清,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他;反而總是取笑他,除了觥籌交錯的本事和蠱惑人心的錢財,似乎一無所有。
往常胡仲山若是這般逗弄一個女子,比如先前那白紙一張的悠寧郡主朱祁蓮,此時隻怕早就把心思給了自己,茶不思飯不想。
可遊三清一心隻撲在探事培訓和職責上,對胡仲山見縫插針的撩撥耍弄,一點回應的興趣都沒有。
難道她真的是話本子看多了,練得鐵石心腸?可那些賣得好的話本子裡,不都是隨隨便便就被才子撩撥得如癡如醉,半夜來自薦枕席的閨秀佳人嗎?打哪裡來的遊三清這號人物?
胡仲山越想越挫敗,覺得自己麵子上無光,賭氣將遊三清丟進來的地址線索直接壓入了一本平時不常看的書裡,一整夜翻都不曾翻開。
最多後天,秤星就要回來了。辦完正事,再來理會遊三清這樁無頭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