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們不是累贅！”芥川猛地抬頭，下意識地反駁，麵前說得不對，他有著這樣的認知。

他還記得，他們九個人約定過：【如果他們之中有誰被害死了，其他的人一定要去報仇。】

“你明知道，沒了你的保護，其他人的死也隻是時間問題。但是你已經被怒火衝昏了頭腦，變成了被本能情緒操縱的野獸，意氣用事地選擇了死亡，徹底撒手不管，任由你曾經珍視的家人在不久的將來死於非命，那麼這樣的你內心深處真的有家人們的一席之地嗎？”綾人的話語字字錐心。

“還是說這樣也沒關係，你已經儘力了，你為了給他們報仇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你已經不欠他們什麼了，良心上也已經過得去了，可以自私的選擇斬斷曾經的一切了，可不正是一舉多得嗎？這樣多好？”

“不是這樣的，在下並沒有那樣想。”芥川內心是翻滾的情緒、身上是不受控製一般蠢蠢欲動的外套，捏緊的拳頭昭示著他不平的心境。

“可是你可以輕易去送死，丟下還有救的其他家人，扔下沒有自保能力的他們去追求你所謂的複仇，你解脫了，死而無憾了，那其他人呢？背負著失去你們的悲痛心情繼續活在這世上嗎？他們會不會後悔？後悔找你哭訴，後悔害死了你？”

芥川啞然，無法反駁。

“這些年的日子讓你不畏懼死亡，這很好，但不畏懼並不能等同於不在乎，你要活著，活下去才有希望，報仇也好，保護僅存的家人也好，至少你還有機會。”

“但事實是這樣嗎？沒錯，你是不怕死，但你害怕毫無用處的、像泥土一樣平庸無能的死去——你想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你的行為是為夥伴們複仇嗎？也許有，但真正的你是在為你自己複仇，為這樣即將碌碌無為死去的無用的你自己，在向整個世界複仇。”

“是誰殺死了那時的你？夥伴的仇恨？你終於燃起的複仇情緒？還是那些殺了你夥伴的仇敵？”

“唰”的一聲響，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芥川身後原本稍微平靜下來的異能在那一瞬間徹底爆發開來向綾人的方向衝去，被戳中內心心思，毫無防備又沒有安全感的情況下，他徹底爆發了——不管是情緒還是異能。

那是一頭猙獰的黑獸，整體呈現出詭異的濃黑色，卻長著令人膽寒的血紅色的嘴，就好像被它吞噬掉的人類的鮮血。

“滴答”，似乎有水聲響起，數道白藍色的光芒閃過，黑獸瞬間被斬成好幾段，芥川回過神來時，正好對上了還未來得及消散的異能血紅的眼瞳，餘光處，麵前男孩的腰間似乎有一個紋印一閃而過，看不大清。

“恭喜你，芥川君，這才是你內心深處的覺悟，這才是潛藏在你身體內的力量。”綾人麵對如此可怖的黑獸卻依舊掛著如沐春風的笑意，看著如今近乎重生的芥川。

他不由想起了曾經那個滿身傷痛倒在樹林裡看著黑夜彌漫的少年，一夕之間失去同伴，又拚著性命為他們、為自己報仇之後的少年倒在血泊中，問出了“為什麼在下要死”這樣不甘的問題。

他朋友最喜歡的文野角色就是芥川，當時安利番劇的時候天天在他耳邊念叨，也曾深刻剖析過芥川這個人，拉著他一起看過太多人物的分析解說，對於這個悲情角色充滿了憐惜，也因此，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一直對芥川抱有好感

——嗯，就算有一次因為身處敵對組織而被這家夥捅了個對穿也有好感。

他又想起了曾經某一個世界裡和芥川共事時這家夥對太宰治的執著、對一份認可的執著，那麼多次的經曆告訴他，如果一直固執的追求這些，芥川會死。

不管怎麼樣，這次既然有機會，能儘早意識到還是儘早吧，看在他是朋友最喜歡角色的份上，也看在曾經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好同事的份上。

況且，同樣作為兄長，他並不希望芥川在失去妹妹小銀之後才知道後悔，if線中的太宰治不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操縱了芥川的行動，完成了他的布局嗎？

綾人放緩了語氣，讓芥川抬起頭來，直視他似有所明悟的雙眼：“過剛易折，遇事不要衝動，就如同我們第一次見麵，如果我不是什麼好人，你也許就會因為你的衝動而給你的家人們招惹危險的敵人，那後果並不是你能夠承擔得起的，也不是你想要麵對的。”

“想要變強，你的心靈也要無懈可擊，珍視自己，珍視內心的欲望也好，珍視你失而複得的感情也好，你才能不斷變強，去保護需要保護的人，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想想你這些年來艱難活著是為了什麼，舍棄那無謂的倔強與意氣用事的魯莽。”

“學會惜命，學會怕死，人類這種生物，正因為恐懼才變得強大，無畏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

“等你徹底想明白這個問題，你就可以來找我了，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看著芥川陷入沉思，綾人知道自己該走了，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再多說幾句，他自己首先要遭不住露餡了。

【又撬了森鷗外一個牆角，你真就逮著一個人使勁薅羊毛啊。】

這是係統偷摸給他的傳信。

【我絕對不是在報複森先生，隻是在拯救誤入迷途的少男少女，況且森先生不會養孩子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我隻是秉承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信念在行動罷了。】

綾人堅定點頭，笑得純良。

前麵好多次的經曆告訴他，看過那麼多的分析解說真的不一定有用，畢竟所有人的解說都或多或少帶了一些主觀色彩，看到的人物行為也都是在屏幕中展示出來的十之二三，並不能完美概括整個人。

但如今，他麵前的芥川是活生生的，擁有著自己的思想，是完全自由而不受任何人擺布操縱的，他無法完全預判芥川的行為，因為這人性的多彩與人類的複雜。

“……我覺得您有些地方說的並不對，在下也恐懼著死亡，在下想要活下去，這是這個地方所有人的願望，在下也確實如您所說不想毫無價值的死去。

但在下同樣也在害怕毫無價值的、像野犬一樣的苟活著，在下在追尋的東西，是價值，是自身的價值，是能夠證明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價值。”

芥川突然平靜下來，轉頭，看向綾人，目光灼灼，眸光黑亮，迸發著難得的光彩。

“這真是完美的回答，你能認識到這一點，我很高興，龍之介君。”

本來已經要離開的綾人動作一頓，轉過身來，正視著麵前脫變的少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