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七年,四月。
趙淩之從袖口拿出一小木塞,取出裡麵的字條。抬眼確認這是上麵所寫的地方,進了去。
這是家酒樓,相比名揚四海的夢軒坊可謂是清淨得多。
入門便是一低架起來的台子,上麵沒有眾舞|女爭奇鬥豔,隻留得一琴妓奏著琵琶曲。
“誒,客官。”小二見有客,忙湊到他麵前,介紹這裡的特色菜肴、酒品,又像是察覺到趙淩之時不時望向小台,轉而道:“客官看著麵生,第一次來吧。我們這兒隻歌不舞,台上那位是新來的,曲兒唱的稍生,您要是想聽咱們這兒的鎮館兒樂可得等上個時辰了。”
“曲兒生無妨,情裡摻著棠。”一體型肥胖的人,迎麵過來,扇了扇胸口的蒲扇,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他說道——正是字條中的暗語。
趙淩之接道:“二月棠開,隨曲便可芳香四季。”
“這樣,看你我二人誌趣相投。不如來我廂中,就在這台子上方,那可是個聽曲兒的絕佳地。”
趙淩之應下,隨著那人進了廂房。
隻見那廂房中還坐著一人,麵色枯黃,雙鬢皆已斑白。一見他就連忙起身,坡著腳走上前來,跟著那胖子一同行了一跪拜大禮,嘴裡念著:“參見殿下!”
趙淩之被這二人的行為整得暈頭轉向,連忙扶起二人:“啊?”
老人自稱逯誌宏是先太子趙澤的恩師。
他身上的血絲白玉便是當年趙澤隨軍西征時用鮮血填充刀痕劍痕生造出來的。
“這天下不能這麼易了主,殿下!當年太子妃死前將尚在繈褓中的你托了孤,尋來一夭折小兒的身抱著殉了情,隻給那女婢留了兩字:淩之。是老臣……”
趙淩之說:“這玉並非是我的。”
那胖子咬牙斷定道:“那是誰的?淩之,你母親予你期望便是如此,萬不可縮身潛逃啊!殿下,您與當年太子如此相像,微臣斷不會認錯!”
胖子原名孫廷,說是太子當年的貼身侍衛,隻是後來隱姓埋名地給自己吃成了球。
趙淩之覺得這人有鬼,但那老夫盯著自己,眼裡竟飽含血與淚又像是真的。總不能是戲台子上臨時拽下來的角兒,這未免也太高超了些。還是說這老傅也被耍了?
趙淩之心裡琢磨著,一心二用聽著兩人改天換地的大算盤,抑揚頓挫珠珠碰壁,可著下一瞬這大周就要立新主,繁昌盛了。
怎麼感覺有點像邪|教,先找個人遞個東西,塞個紙條,然後開始二人唱戲說是神選中了你,接著開始宣揚他們供奉的神,遵循的道。
趙淩之隻道嗯、哦、啊。
倆人見他如此敷衍,雙雙蹙起眉來,語重心長地提點他:“殿下,臣是臣,君是君。”
趙淩之隻好提起神來給他們的胡言亂語挑毛病,本想著這兩位傳道士能悔過自新放棄他這個非潛在生源。
這兩位卻越來越興奮,好似真的是看到了未來君主的才能,喜不自禁。
趙淩之被二人纏著,怎麼也脫不了身。他道原來這名不見經傳的改天教真能改善心性,他陪著倆人走了半天的戲也沒跳起來揍他們。
再不回家,宋路就要擔心了。他摩挲著那塊白玉想著,那老翁說讓他幫忙保管一陣,他也就沒留心這東西是什麼材質的,如今仔細看這玉竟真是上好的玉種。
二人說的唇乾舌燥,喝茶的功夫才聽見樓下傳來的曲子換了曲風,遂放了趙淩之說:“明日再會。”
趙淩之隻當耳旁風,第二日兩人竟瞅他沒去,找上了家。
趙淩之從門縫裡看到兩人如喪考妣,連忙關緊了門。
二人倒沒一點架子開始翻籬笆。
“……我就是一凡人,姓宋名讓。不是你們的殿下,二位請回吧!”
孫廷扒在籬笆上喊:“帝王家的兒子,生來就得是人上人。你和那小孩相依為命乾什麼不需要銀子,榮華富貴的道兒擺在麵前,多少人求之不得?若不信便跟我們去一趟時府。”
趙淩之怕他們一直糾纏不休,便跟著去了時府。他倒要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沒成想,竟真見到了當今鎮寧公時行川,這玉還真他娘的是先太子遺物。
淩之這個名號就這麼趕鴨子上架似的張冠李戴到了他頭上。
他本不願,隻因在到達時府前,孫廷在他耳邊低語一句:“想想宋路。”
出了時府,這孫胖子就支開了逯誌宏。
“宋讓,帝王之位不好坐,現如今就需要這麼一個乾乾淨淨但是能一呼百應的人出來。不是你,就是宋路。血絲白玉是我當年從他身上拿下來的,為的就是這孩子能遠離朝堂紛爭。“淩之”也非太子妃當年所留,當年留下的二字本是木洹。”
洹河之水自西向東,起自燕山湧入大海。常年水勢浩蕩,多發水災,有座木頭架的橋距今百年,屹立不倒。木洹——這便是寓意安康,順遂,確實比“淩之”二字更像是一母親留給骨肉的。
“淩之!我這一生出生入死,落下一身疾病,常年藥物注身,一身功夫全喪。近年時不時有風聲傳出來,思前想後隻能如此。”孫廷一掀衣袍又要往地上跪,趙淩之搶先扶住他說:“如此也好。”
瞞天過海不太可行,宋路還是看出點端倪。
趙淩之無法隻好真真假假摻著哄騙過去。
後來以防萬一設計將宋路送到了李向峰眼前,正式更名換姓為李木洹。
李木洹又怎麼不知道他哥那番話大多是假的。沒遇見他哥之前,他就是一小人精了。要不然在這恃強淩弱的盛安城裡可真活不到碰見他哥。
他哥救他時,他早已準備好往那奴販眼裡砸的毒藥粉才落在了地上。
“哥,淩之這名字跟你一點也不搭,怎麼就這麼應了下來?”李木洹坐在屋簷上,納悶道。
時逢亂局,李木洹這小子可沒少在裡麵添磚加瓦。
兄弟倆一個比一個了解對方,卻老自以為是地覺得對方不過小屁孩瞎鬨騰,沒戳穿各自的苦用工。
真到戳穿那天,二人麵麵相覷一個字兒也沒蹦出來——趙淩之受了傷說不上來話,李木洹自己生悶氣。
眼瞅著小兔崽子要掉眼淚,權當哄他了。
趙淩之用手指夾著他的衣服,微微拉了兩下。
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明明聰明的要死,這時卻跟那幼兒一樣受點關心就跟戳了任督二脈一樣開始一哭二鬨三上吊了。
“哥,你非替我擔上這擔子乾什麼?非替我受這苦乾什麼?任世人都想坐那龍椅,你也不該這時候……”
趙淩之心說:不替你受苦,難受的還得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