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敢吭聲。
在一片寂靜中,徐冰來轉過來,眯起眼,雖則麵色平靜,但所有人都感到了盛怒的威壓:“你是質疑為師徇私?”
千鈞一發時,漩渦中的主人公陸呦暈了。
先前她隻是受驚如小鹿,這會兒徐千嶼當著這麼多人大聲砸場子,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她又驚又怕,一激動,臉上泛起兩片紅暈,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徐千嶼隻感覺身旁的師兄一動。
她的心一慌。那種感覺,像看見一隻牽不住的秤砣,無法阻攔地向更沉重的另一端劃去。她有許多事不明白,但最不明白的便是此刻:
那邊的人群裡有的是人,還有她剛剛割席出去的師弟,哪裡就輪到你去逞英雄呢?
她在心裡祈禱,求求師兄不要碰她。
數十年對她徐千嶼不遠不近,也對彆人冷情冷性,一直這樣一視同仁,讓她明白他就是這樣的人,不要如阮竹清一樣,打破她的幻想,不行嗎?
“師兄……”她短促地喊了半聲,然而事與願違,她眼睜睜地看著沈溯微掠過去,在陸呦挨到地之前,將她打橫抱接住。沈溯微道袍飄動,低頭看向懷裡的少女。那場麵甚至有些夢幻。
四周已經驚叫一片。
沈溯微短促地看了看陸呦的臉,又看了一眼陰雲密布的天,忽然正色:“都閃開一點。”
“她要開靈根。”
然後,幾乎是瞬間,一道閃電劈下,把戒律堂前的雨幕照得雪亮,也照亮了所有慌亂退開的圍觀者們瞠目結舌的臉。
此事以這個雞飛狗跳的場麵做結。
後來的好些時日,徐千嶼每晚以被子蒙臉,悶悶地覺得沒勁。
她不想笑誰了。
她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話。
她前腳剛質疑陸呦沒有靈根,上天就給了陸呦劈出一個靈根。因沈溯微護法及時,天雷並未誤傷任何人或場地,陸呦這靈根也築得穩固漂亮,屬性同她一樣——極為純淨的甲級雷靈根。
原本出春回來是千嶼最風光的時候。
以往此時,她帶著斬獲的各種魔物,出儘風頭,然而此次不同了:
她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在津津樂道,有了靈根之後小師妹功法是如何突飛猛進,宛如天才在世,如何打了多少看不起她的人的臉。
她好像變成了,珍珠旁的魚目。
領完鞭那一日又是陰天。
隻有行刑的那膀大腰圓的婦人目露悲憫,儘職儘責地抽完了她,看她一瘸一拐走到門口,又從後麵追上來,給她披上一件鬥篷:“小師姐,外麵可下雨了的,保重身子。”
外麵細雨蒙蒙,徐千嶼無心回去,一人在島上溜達,不知走到何處。
雨中落英繽紛,淺粉色的桃花瓣鋪散了一地。
身旁開了一扇窗子。
“怎麼不打傘?”窗子裡探出個唇紅齒白的少年的臉。
此人長了一張笑靨,雙手交疊搭在窗台上瞧她,神情頗有些看熱鬨的意味。
“要你管。”徐千嶼回頭嗆道。
不出所料,那少年麵色一凝,“嘩”地關上了窗子。
可是過了片刻,窗子卻又打開,少年嬉皮笑臉地看出來:“來來來,從前麵進來,我的門給你留著。”
天色本就昏暗,這屋裡的窗戶貼滿了黃紙,屋內更是暗不見光,卻十分乾燥潔淨,籠罩著一股淺淺的香氣。
這少年盤腿坐在榻上,一片黑袍前擺搭下來。他側頭關上窗子,與她解釋,“因為我眼睛傷著,不便見光,所以門窗都封著。”
“你冷嗎?”他手指一勾,炭火爐子自己移動過來,徐千嶼也一勾,爐子便停下來。兩股力量相互拉扯,爐子在半中央晃晃悠悠,不知該往哪兒去。
“你乾什麼?”少年又笑了,“專與我作對。”
“我不冷,不必讓它過來。這麼遠正剛好。”徐千嶼冷聲道,“小心點著了你的床,你又逃不了,烙成燒餅了可如何是好。”
少年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毫不吝惜地用力拍了拍自己袍子下擺:“你看出我臥床了?”
徐千嶼仍是悶不樂地坐在椅子上,敷衍地“嗯”了一聲。
她一看窗外的花樹,便記起這是哪裡。住在此處的,有一位無真師叔,因數年前除魔時傷了根基,不能行走,此後便一直修養,深居簡出。
“想吃什麼自己拿。”少年從金盤裡取一隻橘子扔給她,徐千嶼輕巧接了,片刻後,他又扔了一隻桃子,一隻李子,一隻杏兒,徐千嶼接個沒完,惱了,把懷裡東西一股腦攤在桌上,“我什麼也不想吃。”
“不想吃啊,那你剝給我吃。”少年大言不慚道,“來,先剝一個橘子。”
徐千嶼看了他一眼,看他是宗門長輩的份上,忍辱負重地剝橘子。橘子皮掰開,一股清香瞬間濺在空氣裡,混著屋裡的花香,混雜成了一種令人愉悅的又香又甜的味道。
徐千嶼剝了兩片,感到了腹中饑餓,忽然聽到了炭火的畢波聲,像是若乾年前,在家裡那樣。沒來由的,眼淚如玉珠掉了下來,然後她便委屈極了,徹底抽搭起來。
“哎呀。”淚眼模糊中,恍惚看到少年仍然坐在床邊,托著臉瞅著她調笑,“不得了了,哭得像小狗一樣。”
然後,淚被人用指節沾了沾,手上橘子不知不覺被人接過去。過了片刻,微涼的手指捏著一瓣橘子抵住她溫熱的唇,那人輕輕道,“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