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嶼垂眸不語。
她雖驕縱,但對觀娘還是極為坦誠尊敬,長這麼大,從未口出誑語蒙騙過她。故而,雖則意動,心中卻有些糾結。
“你瞧。”狐狸四足著地,爬到了徐千嶼的另一麵,又抬起前肢來,輕輕捧著梳好的一對雙螺,彎著眼道,“小姐這般打扮起來,比我們狐族的女兒還要端正俊俏,當一回菩薩,可不是綽綽有餘?”
*
書房裡,桌椅拉開,讓出一片空地,地上鋪了一層被單。
有人手拎兩隻毛茸茸的死物,擺在被單上:“小姐噩夢醒來那夜,驚雷迸現。此物叫雷打了,從房梁上麵滾落,叫值夜的家丁撿到。”
水如山負手而立,蹙眉彎腰細看。
兩隻不知名動物一大一小,形似臭鼬,而頭上長角,看起形貌古怪,不是普通的動物,而是有些道行的精怪。
又有兩人抬著一隻放置臉盆的鐵架台,手一鬆,那鐵架台早已從中間斷裂,攤成了兩半:“也是那日小姐起床,沒站穩扶了一下這架子,夜裡便如此了。”
“這是小姐跨過的火盆。”有人將一銅盆端到水如山麵前,小心翼翼地將內裡炭渣鉗出來,撥了撥灰,向他露出盆底。
那盆地赫然有一道粗壯遒勁的蜿蜒樹杈狀的焦痕,看著極為駭人。
看到此物瞬間,屋內年逾七十的管家倒退一步,驚駭地向水如山道:“哎呦,雷痕……這,可不是常人哪。”
看著滿地證物,水如山臉色極差,卻不發一言,隻是道:“拿下去罷。壞了就換成新的,悄悄兒辦,不必驚動小姐。”
“是。”
他又問:“微微如何了?”
“微微小姐頸上也現了淺淺癜痕,樣子如這銅盆的盆底一般。醒來後哭得差點背過氣去,丫鬟好容易才將她安撫睡下。郎中說,這癜痕養一養便能消,隻是肉.體凡胎,可經不住這天打雷劈;若再深些,少則殘廢,多則藥石罔醫。”
水如山麵色冷肅:“即日起把西廂房鎖住,把飯菜送進去,先不叫她出來。”
他揮揮手,“都下去吧。”
屋裡迅速地靜下來。
隻剩水如山和觀娘二人。
水如山緩緩走向掛滿水墨花鳥的牆邊,仰頭看向那把劍。
牆上高處,懸一把漆麵剝落的木劍。從觀娘的視角看去,此劍鋒利向下,宛如正正懸在他斑白的發頂。
水如山道:“我隻怕這劍,快要遮蓋不住那丫頭身上的力量了。”
觀娘聽得他聲音緩慢蒼涼,忙道:“我聽聞,仙門隻要七歲以下的幼兒,連九歲都嫌大了;小姐如今已經是個姑娘,不大可能再入仙門。”
水如山搖頭:“躲過這數年仙門遴選已是僥幸。如今世上靈氣日漸稀薄,四大仙門之間明爭暗鬥越來越凶狠,連魔物都惶惶爭搶。世道越來越亂了,身負異能,便是小兒懷金過鬨市。世事一日一變,不能如此樂觀。”
“他們,萬一真的找來了……”觀娘正思量寬慰之語,水如山卻一歎,“你去找幾個品性端正的少年來,送入千嶼房中罷。隻是萬望資質平均,各有所長,不可過有於突出的,不可讓她偏愛一人。”
“我水家女兒,各個都栽在情字上。隻後悔沒聽你的,及早安排,時間卻已不等人了。”
觀娘心中一跳:“老爺不必太過憂思。倒也未必如此之差,小姐是有福之人,無論在哪裡,她都會好的。”
水如山嗤地一樂,眉眼蔑然,用食指意味深長地點一點觀娘:“你也學會了虛言。福是什麼東西,你我,微微,誰又見過。隻知世事多艱,前路叵測,便是竭儘全力,也難以預知終生。這就是命。誰想活著,就得受著。”
*
徐千嶼一覺醒來,世界變了。
由於小姐起床氣重,旁人拿捏不準她脾性,她晨起時,一向由觀娘溫柔喚醒。
而今日她睡眼惺忪地喚了一句“觀娘”,帳中果然探入一隻手,她握住那隻手,忽而覺得有些不對。
骨骼偏長,偏硬,而且很涼。
摸了兩下,徐千嶼猛然掀開帳子,毫無防備地看見了一張陌生的少年的臉。
“你是誰啊?”她毛骨悚然地撒開手。
這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生得劍眉星目,十分英俊,隻是滿臉緊張,不住吞咽口水,方才排演過無數次的詞便忘了個乾淨:“我,我,我來,伺候小姐的,我……”
“我不喜歡你。”徐千嶼乾脆地打斷了他的話,“你退下。”說著便探頭往旁邊看,略帶驚疑道,”其他人呢?“
隨即,十個陌生的少年從各個角落應聲出現,迅速在她麵前站成一排,齊聲道:“我等在此,小姐早上好。”
徐千嶼一口氣堵在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