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你……”
胖子撓撓頭。
原來你沒被吃啊。
但沒被吃,大約也是嚇傻了。
不然怎麼站在轎邊,不知道跑,也一聲不吭。
“你、你彆怕,我是南陵城的獵魔人,既然你沒事,就太好了。”他給王夫人看了自己的令牌及法器,自陳身份,又將事件顛三倒四解釋一通,隨即道,
“我其他的弟兄們都在那半山一座娘娘廟中歇息。你看,這轎也摔壞了,抬轎的也跑了,外麵還下著雨。夫人不如同我一起移步那廟中,稍事休息,等我兄弟把你家的人追回來了,再家去?”
其實稍事休息是假,繼續當餌誘魔是真。魔喜吃稚子、女子,尤其是年輕、潔淨、落單的,這王夫人看起來正合適,怪道剛出門就遭到了攻擊。
獵魔人策劃這麼久,怎甘心白跑一趟?這白送上來的肥鴨子,不能讓她輕易回去。
王夫人默了一默,婉聲道:“也好。”
胖子笑著點了點頭,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心道,這王夫人可真好哄騙。
王夫人提裙拾級而上。胖子跟在王夫人身後,燒符並用法器,一息的功夫竟就收了一乾坤袋的魔物,雖然都是些殘肢斷臂,但也稱得上滿載而歸了。
他不禁麵露驚奇,今夜他怎麼這樣厲害,到時論功行賞,他可是賺翻了。
*
娘娘廟不大,泥糊的裡子,像一隻燕子窩。
破舊的蓮台很高,有一匹紗將它和小小一張祭桌隔開,桌上歪歪斜斜擺了些蠟盞貢品一類,紅淚已經淌到了桌下。一尊石菩薩端坐紗後,麵目不清。
徐千嶼已坐了有一會兒了,有些煩惱。
方才那狐狸給她左手塞一顆菩提果,右手放一隻玉淨瓶。又拿來一桶泥,要往她臉上身上抹,遭到她強烈抵抗。荒唐,化了那麼好半天的菩薩妝又要給遮掉,這算什麼事?何況她的臉,連不洗乾淨手都碰不得,更彆說要往上麵抹泥了。
“小姐,”狐狸耐心哄道,“要抹些泥,才好變一個石菩薩,不然,通天的障眼法也變不成啊。何況這泥很乾淨,是我專門尋來的白陶泥,你聞聞,是香的呢。”
徐千嶼嗅了嗅,那泥土細膩,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食物的香氣,像家裡的麵餅,聞得她都有些餓了。
她便勉強同意讓它在身上和脖頸上抹上薄薄一層,但臉上頭上堅決不肯。抹完了,她盤腿而坐,擺好姿勢,狐狸“呼”地吹一口妖氣。凡人看來,這便是一座泥塑的菩薩像,看不出半分活人的形跡了。
“就這樣,好極。”
狐狸拍著爪子,誇讚著跳下蓮台,在台下誇張地作勢拜了幾拜,兩人一個台上,一個地下,顛三倒四笑成一團。
隻是這狐狸笑嘻嘻地拜了兩下,第三下、四下便鄭重起來,將假做了真,細長的狐狸眼裡含著淚花,暗暗道:小姐莫要怪我。我與你確是八年的情分,從你牙牙學語,到抽條生根,天下怕再找不出你這樣出手大方的朋友。隻是,八年和三娘和我百年的情分來比,還是短了些。
那大魔以三娘一家人的性命和我的一條尾巴相脅迫,要吃你這金尊玉貴的處子身,我又有什麼法子?給你少塗些白陶泥,是我唯一能做的,端看你造化。此番是我對不住你,你要做了鬼,儘可以來找我。待我回去,一定年年給你燒紙錢。
拜完,爪子將眼淚一抹,強顏歡笑地倒退出門檻兒,消失在夜色裡,將千嶼一人留在了蓮台上。
徐千嶼坐了一會兒,便覺得糊了泥的地方慢慢變乾,明明是薄薄一層泥,晾乾後竟如穿了個厚盔甲一般,化作個繭子將她困住,打了彎兒的胳膊肘都不能伸直。這樣盤腿坐著太難受,若是泥全乾了,豈不是真的將她封成了石菩薩,身上麻了都換不了姿勢?這可不成。
這麼想著,她便忘記那狐狸叮囑,亂動起胳膊腿來,暗暗用力,和那“鎧甲”較勁,泥竟然給她“哢嚓哢嚓”掙脫出幾道裂痕。
廟裡忽然進來了好些男人。
隔著簾子,徐千嶼聽到這些男人帶著法器、刀兵,坐在一處,漫聲閒聊,笑聲如雷霆。不一會兒,又進來個熟悉的身影。
那些人便立刻起身將他圍住,紛紛問:“小乙?你跑哪兒去了?怎麼才來,嗨呀,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路上叫魔給吃了呢。”
說罷又一陣哈哈大笑。
嗯?小乙怎麼認識這些人?
謝妄真沒好氣地拍拍袖上灰塵,強顏道:“沒事,路上耽擱一下。”
小姐拉著他一路跑,原來是因為內城下了鑰,走到了門口,伸手問他要路引。他當然不知道路引是什麼東西,便傻在原地,小姐頓時大罵他不頂用,連路引都沒準備好,還敢說能帶她出去。
幸而他曉得她是想出內城,便將她抱上城牆,結果徐千嶼跳下去便跑沒影了,同他分道揚鑣,他四處尋覓,沒追上。
這處處碰壁,已經將魔王的耐性消磨殆儘。他皮笑肉不笑,陰沉沉地想:且等著,他應了這邊的卯,再去捉她,捉到便立刻剝開吃了,屍骨不留。
眾人在廟裡點上火,又說一會兒話,徐千嶼算是聽明白一件事。
小乙不是她的男丫鬟。他是混進來的,是個內鬼。
她頓時火冒三丈,偏又動不得,便越發用力地試著伸開手指,將那乾涸的白陶泥撐得綻出了裂紋。
這時,廟裡卻又進來了人。
一個胖子走到門口呼喝了一聲,說什麼夫人來了,隨後讓著一個穿白衣、戴帷帽的女子先進到廟中。那女子姿態優雅,矜持沉靜,微微頷首,跟四方見禮,便拂裙而坐。
正此時,覆在徐千嶼左拳上的陶泥“哢嚓”一下裂開,她五根手指終於自由了,她呼了口氣,活動手指,又拿掌心使勁兒揉捏著那枚菩提果,壓一壓心中煩躁。陶泥紛紛掉落,如小雨打在船篷上,隔了老遠,那聲音幾不可見,然而那著白裳的夫人卻忽而停住動作,敏銳抬頭。
她戴著帷帽,白茫茫的一片,徐千嶼卻嚇得不敢動彈,手心又滲出了一層薄汗。
怎感覺她在看她。
沈溯微一進廟覺察那供桌旁的薄紗後麵有異。蓮台之上,那物有兩隻耳朵,在薄紗後晃來晃去,影影綽綽,不是狐狸,便是些精怪之流。
他斂了神色,一言不發,靜靜地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