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嫋忽然直視麵前的男人。
“說起來,我本以為你那般討厭文姑娘,會恨不得她死了好。”她微微歪頭,模樣嬌俏可愛,語氣隨意,“沒想到你竟然會救她。看來,是我看輕了你。我家阿烆果真是個正直善良的好郎君。”
按理,未婚妻非但沒有隨意揣測誤會他與他人,還這般明理,又善解人意,他該鬆口氣,感到高興才對。
然而不知為何,聽未婚妻這般說,季烆心裡卻莫名有些不得勁。
“季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那必須潔身自好,隻得有我一個。”十三年前,他們方互表了心意,少女便顯露了自己的霸道,“不許與彆的女子有任何親密接觸,不許多看彆的女子,也不能對她們笑……”
她一一細數了許多要求。
“若是沒做到?”
“那我可要生氣了!”少女眯了眯眼,唇角帶笑,“我生起氣來可是很可怕的。所以阿烆,千萬彆惹我生氣,知道麼?”
話語和眼神裡都充滿了威脅。
季烆最討厭被人威脅,但麵前的人是他心愛的女子,是他未婚妻子。她的要求雖然離譜,但乘嫋會這般要求他,無非是太在意他。
思及此,季烆的心便軟了兩分。
但起初季烆並未把少女的威脅放在心上,實在是少女說這話時,笑得那般甜軟,說是威脅,卻更像是撒嬌。
猶記得有一次,他被花家大小姐花晶瑩纏上,不小心被她拉了手。溫軟淺笑的少女頃刻間變了臉色,不僅與花晶瑩打了一架,為此還與他冷戰了半月,期間,無論他怎麼解釋,她都不理會,對他也沒了笑臉。
她沒騙他,她確實生氣了,生起氣來也很是可怕。
是他沒做到與她的約定,的確是他理虧。季烆便壓下煩躁,哄了許久,她才終於願意理他。
隻不過後來他們雖和好了,但季烆想到此事,還是難免覺得有些煩。他每天都很忙,修煉和家族事務幾乎占據了他所有時間和精力,自然不想再花精力來處理這些雜事,也不願陪著小姑娘鬨小脾氣。
因此那一回後,為免麻煩,季烆習慣與異性保持距離。
他既答應了她,便不會食言。
但他其實希望乘嫋在這方麵能大度一些。
當初隻因花晶瑩不小心碰了他的手,便耍脾氣的姑娘,這一次,他情急之下抱了文喜,她卻這般大方明理。
“你真的不生氣麼?”
他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少女仰頭,笑看著他,須臾問:“我看上去像生氣的樣子麼?還是說,阿烆,你希望我生氣?”
季烆抿唇。
當然不想,但乘嫋這般體貼,他心裡卻沒預想中的舒暢,帶著莫名的滯悶。
“阿烆,我相信你對我的心。”少女看著他,明亮的眼裡仿佛盛滿了星辰,坦然與他對視,話鋒一轉,“當然若是你真的背叛我,我就——”
“就什麼?”
她話說了一半停下,季烆順口問道。
少女聲音很甜,語氣輕快:“我就不要你了。”
這一句話,她是笑著說出來的,仿佛隻是一句不經心的玩笑。
*
那隻出竅妖獸根本沒掀起風浪。不過半個時辰,帝都外便恢複了平靜。直到金甲衛把這隻魔化的妖獸製伏,乘嫋這才轉身回離開。
季烆一直陪她到最後。
結束時,已是醜時。
乘嫋已很是疲倦,思及明日要去昆侖拜訪無暇劍君,回到扶鳳殿,便沐浴安置了。至於其他的事,不急,不值得她浪費睡眠時間。
她還病著呢,養好身體最重要。
一夜安眠。
帝都有直通昆侖的傳送陣,所以即便兩地隔得甚遠,使用傳送陣,隻需一刻鐘便能到。
昆侖宗乃是九胥第一大仙門,存在時間已有數萬年之久,地位超然。凡是上昆侖者,無論是昆侖弟子還是外人,無論出身如何,皆隻能步行上山,不能使用飛行術或者飛行法器。
翌日,乘嫋與季烆未帶隨侍,隻他們兩人一起步行上了山。
幸而他們是修士,體魄強大,爬山並不難。一個時辰後,兩人終於到了藺霜羿所在的無暇峰。
無暇峰位於昆侖最高處,險峻異常,冷清偏僻。
據說劍君喜獨處,是以,整座無暇峰隻有兩個守門童子。
“見過季師兄,見過帝女殿下。不知二位前來何事?”
見到季烆和乘嫋,守門童子忙恭敬行禮。兩童子雖未曾見過乘嫋,但都知道季師兄的未婚妻乃是九胥帝女,見到季師兄帶著一年輕女子來此,那女子又生得美麗,氣度不凡,自然便猜到了。
乘嫋向兩個童子笑了笑。
她生得好看,笑起來又溫柔可親,兩童子見著,忍不住心生好感。
“我與殿下將於下月十五成婚,今日前來,乃是向師尊拜見。煩請兩位師弟通報一聲。”
即便季烆是劍君唯一的親傳弟子,在這無暇峰也不能自由來去。想要見劍君,也許請人先通報。
半柱香後,待到童子通報後得了劍君的首肯,季烆與乘嫋才能入無暇峰內。
“二位請吧。”
乘嫋方朝前踏了一步,便見眼前景色忽然一換,來到了一處白梅林。雖未到季節,但此處梅花已全開。
打眼看去,一片雪白,仿若進了冰天雪地,一股寒意倏然侵襲而來。
一個青衣人立在這片茫茫秀色之中。
他背對著他們,寒風拂動,一片片雪梅縈繞在他的身周,仿佛置身於紅塵之外帶著一種遠離人間的疏離。
“弟子季烆見過師尊。”
見到青衣人,季烆立刻單膝跪地,恭敬地行了一禮。
“乘嫋見過劍君。”
她也跟著低眉垂眸,神情恬淡純靜,行了一個宮禮。形勢比人弱,即便她是帝女,在藺霜羿跟前也要裝得乖一些。
因她與季烆還未結契,自然不能跟著季烆喚師尊,便隻恭敬喚了一聲劍君。
那青衣人終於轉過了身來。
雖是大乘修士,但藺霜羿看上去非常年輕。
當然,以他百歲之齡,在修士中確實稱得上年輕異常。隻不過因他修為太高,已無人在意他的年齡。
他麵容精致如畫,膚色冷白如玉,眉目沉靜,一身青衫,纖塵不染,沒有尋常劍修的冰冷凶戾的煞氣,眸光如水,返璞歸真,不像劍修,倒像是一個凡人。
隻望向那雙墨黑眼眸時,才能感受到一股侵透身心的寒意,讓人望而生畏。那其實是一雙很漂亮的桃花眼,生在這人身上,卻半點不沾風月。
與季烆的冷漠不同,他由內而外透著一股讓人生寒的淡漠。
書裡有說過,藺霜羿修煉遇到瓶頸,欲要轉修無情道。瞧這模樣,難道已經開始修了?乘嫋心中猜測,麵上乖順謙恭。
麵對季烆這個唯一的徒弟,藺霜羿的麵色也淡淡,何況是徒弟的未婚妻?男人隻輕輕掃了一眼,便無動於衷的移開了視線。
那目光,與看向這無暇峰上的草木時無甚不同。
“起吧。”
無波無瀾,隻當是這世間芸芸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