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湖水還有些冷,他上岸的時候打著哆嗦,旁邊侍從忙上去給他遞外套,每一個幫他的人,他都低聲說著謝謝,沒有疏漏任何人,小心翼翼的謹慎模樣,到讓人看出幾分心酸。
畢竟沒有任何一個世家公子,會如他這般忐忑做人。
李蓉久久注視他的目光讓裴文宣察覺,裴文宣轉過頭來,見李蓉在看他,他目光頓時一冷,隨後轉過頭去,疾步離開。
見他瞪她,李蓉忍不住勾起嘴角。
年紀挺小,脾氣挺大。
李蓉坐在湖邊,讓人溫茶,一麵看書,一麵等著裴文宣,等了一會兒之後,裴文宣終於又回來了。
他換了一身白色卷雲紋路錦袍,頭發用玉冠高束,從遠處走來時,似如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李蓉定定看了一會兒,等裴文宣來了,她便不著痕跡將目光挪了過去,裴文宣叩拜行禮,李蓉淡道:“坐著吧。”
裴文宣起身坐下,跪坐在李蓉旁邊,李蓉低頭看著書,沒有說話,裴文宣等了一會兒,聽李蓉平淡道:“要說什麼,你說吧。”
說什麼呢?
本來他來,也隻是要和李蓉分析利弊,讓她知道自己是最好選擇,但如此幾次交手下來,他已明白,李蓉心裡怕是什麼都清楚得很。
“該說的,公主也都知道了。”
裴文宣聲音平淡,沉默片刻後,他又道:“若要多加什麼,微臣隻能同公主說,若公主願意下嫁,微臣必定以誠相待。”
李蓉聽到這話,抬起頭來,頗為玩味看著裴文宣:“以誠?”
說著,李蓉靠在身邊小桌上,撐著下巴:“你倒是說說,怎麼個以誠法?”
“家中當以公主為尊。”
“難道還以你?”
“一生一世,文宣身邊隻會有公主一人。”
這倒是真的,但他可不是為她守身如玉,而是為他心裡那個退了婚的前未婚妻。
李蓉笑容更盛:“這不應該的嗎?你不但身邊隻能有我一個,心裡也隻該有我一個才對。”
裴文宣身上僵了僵。
他不是個會撒謊的,或者說,在感情這事上,他是不會撒謊的。他但凡願意撒一點謊,當年她就不會知道他心裡還有另一個人,或許也能被騙一輩子。
這樣的誠實,也不知該罵還是該誇。
李蓉端起杯子,她以為裴文宣會和上一世一樣坦坦蕩蕩和她承認這段姻緣就是一場聯盟,她笑眯眯等著裴文宣開口,然而許久之後,裴文宣卻道:“公主說的是,文宣日後,也不會想著他人。”
李蓉有些愕然了,片刻後,她不免有些嘲諷笑開。她突然發現,相比生氣,她更惡心欺騙。
她將杯子“哐”一下放在桌上,冷聲道:“把雞蛋給我吃了。”
裴文宣有些茫然,他轉頭看著旁邊一盤子瑩白如玉的雞蛋,李蓉冷笑出聲來:“不是說當以我為尊麼?這雞蛋我剝得這麼辛苦,讓你吃你都不吃?”
裴文宣沒說話,他皺起眉頭,好久後,才道:“太多了。”
“那也給我吃乾淨!”
李蓉輕叱,周邊人早都退得遠了,遠遠看著兩個人,裴文宣不知道她又是發哪門子脾氣,但也不想讓旁人看了笑話,猶豫了片刻後,他決定忍她,隻能道:“現下剛吃過東西,等一會兒再吃吧。”
李蓉冷哼了一聲,想著今日還要給宮裡那個老狐狸看戲,便朝著旁邊靜蘭招了招手道,提了聲道:“拿棋盤來。”
下棋是他們兩個人能在任何情緒下都和睦共處的方式,因為所有的廝殺和較量,都會放在棋盤上。
靜蘭取了棋盤,李蓉將裴文宣叫到麵前來:“坐著,下棋吧。”
裴文宣有些疑惑,他其實也想,若是氣氛如此尷尬,他們不如下棋,隻是不知為何他還沒說,李蓉就先想到了這樣的方式。
好似早已知道,他們之間,如何相處,是更好的。
裴文宣心中疑慮更甚,李蓉直接提了黑棋,開始同落子。
她還是和上一世一樣,喜歡在星位開局,裴文宣見她落了字,也沒打算讓她,當下便按著自己一貫的方式,在李蓉對角的星位上落子。
兩人下起棋來,到十分專注。
在李蓉心裡,麵對一個二十歲的裴文宣,她大概是穩操勝券,還是稍微讓著他一些,給幾分麵子,免得說自己又大人欺負小孩子。
在裴文宣心中,麵對一個十八歲的李蓉,他還是稍稍讓著些,李蓉慣來就驕縱得很,她若輸得太慘,怕是又要鬨起來。
於是兩人一麵懷揣著讓著對方自己必勝的心態,一麵走棋,開局沒到三分之一,雙方就察覺不對。
這棋風,這套路,這模式,和上一世他們兩五十歲時候走棋,有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