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裴文宣明白李蓉是真心說這些話,他頓了片刻後,緩慢道:“你很少說這樣的好話。”
“你這人好笑,”李蓉靠著裴文宣的背,苦笑起來,“我說好話,你倒是不愛聽起來了。”
“沒有。”裴文宣淡道,“不習慣而已。”
“本也是不想說這些話的,”李蓉緩慢開口,“不過,我這人恩怨分明,你來救我,雖然幫了倒忙,但是這份心意,我還是收下了。”
“裴文宣,”李蓉緩慢道,“無論咱們最後有沒有成親,我都希望,這輩子,咱們不要當仇敵。”
“嗯。”
裴文宣低低出聲。
李蓉感覺裴文宣身體放鬆,知道這一番交談已經化解了他的尷尬,她又等了一會兒。
這是他們兩最和善、最接近的一刻,她心想,若要談論婚事,此時再妥當不過。
然而裴文宣久不說話,李蓉便知如今裴文宣在這件事上應當是心有猶豫的,她也沒有為難,便開始思索著明日如何處置。
黑暗中的兩個人各自懷著各自的心思,李蓉想著未來,裴文宣卻想起過去。
李蓉的話還在耳邊,她問他有什麼後悔的。
這是他不敢回答的問題。
因為他的大半生,一直在後悔,若說這一生最後悔的,讓秦真真入宮或許算一件,但其實後悔得最多的,還是為了秦真真和李蓉爭執。
他第一次後悔這件事兒,是他們吵過架後不久。那陣子他們分床睡,每天晚上隔一扇屏風,他看著看上去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李蓉,一看就難受。
他想去和她說些好話,卻又拉不下臉,也不知道怎麼說。一麵覺得其實李蓉說得也沒錯,如果放不下秦真真的生死,一定會去管她,那倒也不要與她牽扯。而且她也有喜歡的人,不過是和他一樣被一道聖旨束縛在這段親事中的可憐人,他又強求做什麼。
可每次一想這件事,看她在屏風後躺下,想著她那句“我心裡也有人”,他就心上絞痛酸澀,梗得發慌。不知道是難受個什麼勁兒,自己悶在一頭,輾轉難眠。
後來有一日,宮裡突然傳來消息,說李蓉觸怒聖上,被罰跪在了宮門口。
當時他還在家裡,得了消息便趕了過去,他記得那天下了大雨,雨大得看不清路,他撐著傘趕過去的時候,就看見李蓉跪在宮門口,蘇容卿站在她身邊,他撐了一把傘,替她遮擋著風雨。
他們兩個人,一跪一站,在那一把傘下,仿佛成了獨立的一個世界。
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李蓉的感覺。
他像一隻被侵犯了領地的雄獅,焦躁不安。他也是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原來一對夫妻,無論愛或不愛,有沒有感情,都是不會允許任何人侵入他們的生活的。
隻是那種感覺他不敢深想,他就把這種不舒服遮著,瞞著,假裝無事存在。
等回到府中,他才故作無意詢問道:“殿下和蘇大人是故交?”
李蓉聞言抬眸,冷淡看了過來,隨後嘲弄一笑,隻道:“與你何乾?”
他一瞬火從心起,默不作聲。那一晚他讓暗線查遍了她和蘇容卿的過往,其實他們人生交集不多,蘇容卿十二歲便跟隨祖父步入朝堂,進出宮中,他們隻是偶爾地、短暫地有一些相逢。
譬如她曾經讚賞過他的詩作,曾經在他被罰時向皇帝求過情,他們見麵的時候會頷首行禮微笑,甚至在某次秋獵中,蘇容卿還曾在她被嘲笑沒打中獵物時,將自己獵到的所有獵物,贈予她去領賞。
這些遍布在時光中蛛絲馬跡讓他敏銳察覺什麼,隻是他來不及多想,李蓉便衝進房中,冷聲詢問:“你查我和蘇容卿?”
那聲質問太過尖銳,他下意識出口:“難道我不能查嗎?”
聽到這話,李蓉盯著他,嘲諷笑開,突然詢問:“你查我做什麼,不會是喜歡我吧?”
他一瞬僵住,李蓉見他不做聲,語氣也淡下來,隻道:“記好你我的關係,我與誰有過什麼瓜葛與你無關。既然喜歡秦真真,就一心一意喜歡,彆真把自己當我丈夫,管這麼寬!”
說完,她便拂袖離去,他年少頭一次這麼失態,一把掀翻了桌上硯台。
當天夜裡,她便連樣子都不願做,離開了他們住了近一年的房間。
就這樣,從分床、分房、到分府。
沒給他半點餘地。
她不僅離他離得遠,似乎還討厭他,他任何示好,她都看不慣,要作踐,他生氣,他們就吵,反反複複。
於是他隻能在自己堅持的路上,一路走下去。
他不斷告訴自己,秦真真很重要,他喜歡的是秦真真,反正她心裡也有彆人,她也不在意他。
無論他救沒救秦真真,無論他是什麼樣,她心裡從來不是他。
他就這樣和李蓉彆扭僵持著,住在一個屋簷下,用著盟友的名義,永遠站在一起。他沒有想過後不後悔,隻想這大概就是一輩子。
直到蘇家覆滅,蘇容卿入牢,他聽說李蓉去求李川,甚至當庭頂撞,被李川杖責。
他急急趕進宮裡,看見李蓉被打得一身是血趴在地上,見他來了,還要用染了丹蔻指甲的手死死抓著他,沙啞著聲同他說:“裴文宣,我要保下蘇容卿。” 的時候。
他說不清那時候的感覺,就是一瞬間覺得心像被人剜了一塊,這樣劇烈的疼終於讓他清醒,無比清晰的意識到。
他好像有些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