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陸言從始至終都在抱肩看戲,一整副局外人姿態,其實他心思壓根就沒在這裡,他目光很淡,落在應寧臉上,晦澀不明,實際想的卻還是剛剛那碗麵。
這會兒孟子坤猛地推了聞小樓一下,“給他看看!丫天天喊腰疼呢!彆回是腎虛吧!”
“滾蛋,老子那是打球累的!”
話這麼說,可這會兒他卻不知道怎麼了,盯著應寧的那雙小手,忍不住走上前去,坐在了她對麵。
應寧照例先給他診脈,指尖輕輕搭在少年健康有力的手腕上,肌膚相觸的一瞬間,男孩兒小麥色肌膚下隱藏的青筋微微跳動了兩下,應寧指尖的力度又向下壓了兩分,聞小樓還沒回過味兒來,應寧便開口道,“他說的對,你確實虛。”
孟子坤哈哈大笑,猛拍大腿,“我說什麼來著!”
聞小樓立刻把手縮回來,惱羞成怒,“你丫再說一遍?”
真傻了不是?這話還能讓人再說一遍的?
“我說啊,你的脈象沉細數,也就是脈搏在深沉的同時感覺起來比較細弱,而且跳動的速度也比較快,這有點像腎陰虛的表現。不過你不用太擔心,目前這個情況不需要吃藥,你平時多加強點鍛煉,吃些新鮮的瓜果蔬菜就好了,哦對了……”
“最好能夠減少或者戒掉手'淫的習慣,這樣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她說得淡定極了,真的,一點扭捏都沒有,就是全場的男孩子全都石化了。
聞小樓耳朵紅得跟要滴血似的,半天說不出話,空氣中微妙的氣氛在蔓延……有幾個蔫壞的,也都在憋著笑,這時雲綦清了清嗓子,主動出聲打破這尷尬,“咳咳、好了好了,那就下一個吧,還有誰想看?”
這下誰還敢啊,大家紛紛後退,都說不不不用了!
這麼紛紛一退,倒顯得一直在原地一動不動抱肩看戲的謝少爺跟上前了一步似的,特炸眼。應寧這時候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她沒說話,隻是看了他很久,謝陸言也沒有動,穩如泰山。
“你不看看嗎?”見他始終不過來,應寧主動開口,這還是她今天第一次主動提及一個人的病情,“你看起來最不好。”
“你胡說八道什麼!”聞卻卻臉色一變,跳出來斥責她,眾人也都不敢吭聲,多少有點看好戲的心態。
謝陸言身體不好,這本不是秘密,園子裡人儘皆知的事兒,但是事實是事實,彆人卻不能提,尤其不能說他“不好”這類的話,謝家人頂忌諱這個,尤其是謝夫人,他媽,謝家三樓佛堂供著十二尊金身菩薩,全是保佑他的,在謝家,沒人敢說他一個不字。
謝陸言此刻終於開了口,“哦?我哪兒不好。”
“需要診脈。”應寧還是那句。
少年漫不經心地哼笑了聲。
熟悉他的都知道,那笑可並無多少善意,是含著淡淡諷刺在裡麵的。他鬆開了原本抱肩的手,抬起步子,坐到了應寧對麵。
謝陸言輕輕抬起袖子,隨意地搭在麵前的紅木桌上,映襯得他的皮膚尤為細膩。他的胳膊纖細而瘦削,甚至能夠清晰地看到紫色的血管。手指修長且潔淨,一看便知是那種從未經曆過世俗煙火熏染的少爺手。而應寧的手,因常年上山采藥而顯得粗糙許多,儘管她的皮膚天生白皙,但比起他那如玉般的手,還是遜色了不少。
應寧用三根手指搭在他的筋脈之上,開始專注為他號脈。她眼神並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靜靜垂向某處,在深思。這一次,她號脈的時間格外漫長,比在場所有人的時間加起來還要久。然而沒有人敢出聲催促,大家都屏息以待,直到應寧略微一皺眉頭,收回手指,
“好了。”
“好什麼了。”謝陸言隨手抽出張消毒濕巾,擦了擦手腕,丟進垃圾桶。應寧並不在意,雖然他這樣的行為確實很無禮,但在此刻他就是她麵前的一個病人,出於對病人的負責,她認真看著他說道:“你身體很差,病情很複雜,你的脈象細弱無力,反映你體內氣血不足,脾胃虛弱,此外,你脈象中還帶有非常強烈的弦緊之感,這說明你情緒焦慮,心神不寧,內心十分痛苦,也因此更加影響了你的食欲和消化功能,你有厭食症嗎?”
她每說一句,他的臉便沉了一分,直到她將最後一句問出口,謝陸言的麵孔仿佛已經結了冰。
“有怎樣,沒有又怎樣。”
“我建議你先去看心理醫生,因為厭食症並不是簡單的食欲不振,它是一種心理障礙疾病,長期以往,會對你的身心健康產生極大的影響——”
周圍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話。
“很抱歉,你的病我治不了。”應寧站了起來,謝淑白心疼地看著阿言,麵露憂色,這時樓上有人喊應寧,爺爺要施針灸,需要她搭手,應寧很快應了聲,往樓上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問他,“要和我一起上樓嗎?你的病,我爺爺應該有辦法。”
謝淑白忙道:“去吧去吧,趁著老先生在,何況爺爺奶奶也催了你好幾趟了。”
謝陸言卻說沒必要。
他不願意做的事兒,一次兩次地催他還行,第三次他就該煩了,這園子裡,甭管是他爺爺奶奶,還是他媽他爸,無論是誰都沒人敢觸碰到他的底線,這會兒大家都不再說話了,連他大姐也不勸了。
應寧思考了一會兒,再次抬頭,“或者我也可以試試,隻是幫你調理一下,但不保證能徹底治好,因為我之前說了,你得先去看心理醫生。所以你需要我給你開個藥方嗎?”
謝陸言勾了勾唇,看著她道,“你是醫生,為什麼問我?”
應寧立於樓梯的台階之上,兩人相對而立,一高一低。那少年儘管頭部仰起,似乎是在仰望對方,然而他的氣場卻仿佛自高空降臨,俯瞰著周圍的一切,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冷冽與傲氣。
那時他不過十五歲。
應寧也不杵他,挺直腰板對他微微一笑,“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是會遵醫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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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應寧與謝聞二人的第一次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