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窗關緊了,薑知意緊緊握住黃靜盈的手:“盈姐姐,我好想你。”
“誰信你的鬼話?”黃靜盈口中嗔怪著,眼眶卻紅了,“當初說好的一輩子都是姐妹,你倒好,嫁了人有了夫婿,就把從前的情分全都拋在腦後!一連兩年杳無音信,請你你不來,找你你不見,我隻當你這輩子都不要理我了,如今又來找我做什麼?”
“盈姐姐,”薑知意湊過去,靠在她肩頭,“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彆生我的氣好不好?”
眼淚簌簌落下,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愧疚。
她與黃靜盈從小一起長大,比親姐妹更親幾分,未出閣時也曾約定,無論嫁與何人都要常來常往,可自從她嫁給沈浮,從前那些許諾,全都成了泡影。
沈浮是有名的孤臣,任左相後更是六親不認,但凡官場中人,公務之外,絕無來往。
亦給她定下規矩,不得結交命婦,不得與官宦人家走動。黃靜盈出身宦門,夫家又是沈浮的下屬,因著這個緣故,沈浮不許她與黃靜盈來往,這兩年裡,黃靜盈出嫁她沒能到場,黃靜盈生女兒時,她早早做好了衣服鞋襪,最後卻隻能托人送去,暗自神傷。
如今想來,她的親朋故舊哪一個不是官宦人家?規矩,規矩,沈浮隻用輕描淡寫兩個字,便將她與從前的一切硬生生撕扯開。
眼淚打濕衣服,也打濕了黃靜盈的心,伸手摟住她:“誰跟你生氣?我要是生氣,今日就不來了。”
抬手替她擦掉眼淚,神色鄭重起來:“說吧,出了什麼事?為什麼約我偷偷見麵,為什麼要我悄悄幫你請大夫?”
薑知意嗅到她身上久違的木蘭香氣,恬靜悠長的少女時光霎時閃回眼前,那時她還沒有嫁給沈浮,那時的她,最大的煩惱也無非是如何焐熱沈浮冰冷的心。
如今,她竭儘全力,傷痕累累,可迷途知返,亦未算晚。薑知意靠在黃靜盈懷裡:“盈姐姐,我有身孕了。”
“真的?”黃靜盈驚喜著摟住她,“幾個月了?難受不難受?有沒有吐?哎呀,你怎麼不早說?這時候不該讓你亂跑,該我去看你的!”
剛剛擦掉的淚一下又湧出來,薑知意哽咽著,三天了,從得知有孕到如今,這是頭一個為她歡喜的,也許這才是正常應該得到的待遇吧?而不是像她這樣,為著這孩子能活下來,孤零零一個與沈浮周旋,心力交瘁。
哽咽著握住黃靜盈:“我要與沈浮,和離。”
黃靜盈怔住了,姐妹一場,薑知意如何掏心掏肺對待沈浮她都看在眼裡,如今有了身孕,本該是最幸福的時刻,為何會突然想要和離?
細看時,見她臉上淡淡幾個紅點,似是傷疤沒好,她臉色白得近乎透明,似將融化的霜雪,易碎的琉璃,她從前是細巧的鵝蛋臉,如今瘦得隻剩一個尖尖的下頦,琥珀似的眼睛霧沉沉的,藏著無數心事。
若不是沈浮令她傷心痛苦,怎麼會瘦成這樣?黃靜盈心裡一痛:“彆怕,無論你要如何,我都與你一道。”
薑知意淚眼模糊,也許她八字命薄,背時背運,但在摯友一事上,她此生不虧。握緊黃靜盈的手,將這幾天的事情細細說出:“我有身孕的事還瞞著沈浮,他說若是我有了,就墮掉……”
“什麼?”黃靜盈大吃一驚。
半盞茶後。
“混賬!”黃靜盈怒到了極點,“孩子又不是他一個人的,憑什麼他說墮就墮!”
“他若是不想要孩子,那就彆碰你,憑什麼讓你喝避子湯,作踐你的身子?”
昔日床笫間的糾纏一閃而過,薑知意臉頰熱著,平日裡冷漠至極的沈浮唯獨那時截然不同,她才會誤以為,他總有那麼一點愛她吧。
低聲道:“我已決定和離,隻是這事須得我阿爹主持才行,我找不到可靠的路子送信。”
官府的驛路最快,但沈浮身為左相,一個不留神就會傳到他耳朵裡,侯府那邊雖有專人往來西州,但若被母親知道了,這婚,依舊是離不成。
“你把信給我,”黃靜盈很快說道,“阿彥如今在車駕司,專管著各處水馬驛站,我讓他辦。”
黃紀彥,黃靜盈的嫡親兄弟,上次見麵時還是青澀少年,一聲聲喚她姐姐。薑知意感慨萬千,成婚兩年幾乎與世隔絕,原來外麵的人事,早已變了幾遭。
所幸,故人還在。
取出家書遞過去,又道:“盈姐姐,昨天請你幫忙找大夫,可有頭緒了?”
“人我帶來了,在後麵屋裡等著,隻是有一點,”黃靜盈接過收好,“他叫林正聲,是朱正的親傳弟子,我先前並不知道朱正與沈浮的關係,如今,還讓他看嗎?”
薑知意本能地想要拒絕。醫家師徒之間不啻於父子,朱正若是問起,林正聲必定不敢隱瞞,那就等於把此事告訴了沈浮,那麼她先前的苦苦周旋,就功虧一簣。
“你找大夫做什麼,”先前她並沒有提原因,黃靜盈不免發問,“看風疹嗎?”
薑知意猶豫一下,本來怕她擔心不想細說,但如今到了這個地步,瞞也瞞不住:“是孩子,我服過避子湯,這一胎,可能保不住。”
“什麼?”黃靜盈大吃一驚,“怎麼會?”
她噌地站起來,急著要走又站住解釋:“意意,林正聲最擅長的便是產科,我懷著歡兒的時候幾次見紅,都是他保住,意意,我知道你怕,我也怕,但京中產科最有名的除了朱正就是林正聲,我認識林正聲一年多,他人品不壞……”
她猶豫著沒再說下去,薑知意懂她的意思,情勢急迫,林正聲是能找到的最合適人選,她想冒險,賭一把。
要不要賭?賭錯了,消息傳到沈浮耳朵裡,她會失去孩子,不賭,找不到合適的大夫,孩子依舊保不住。薑知意默默戴上帷帽,放下了青紗。
黃靜盈明白了她的選擇,取來桌屏擋在她麵前:“千萬彆露臉。”
她匆匆離開,薑知意端坐桌後,聽著她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揪著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