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她極少出門,除了親朋故舊,沒人知道沈浮之妻生得什麼模樣,但,朱正卻是見過的,萬一哪裡出了差錯……
腳步聲很快回到門前,黃靜盈低低的語聲隨即響起:“林太醫,我這位朋友不能露麵,也不能告知身份,今天診脈的事更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親朋師友,你可接受?”
薑知意秉著呼吸,半晌,聽見林正聲沉穩的聲線:“好。”
門開了,隔著桌屏,影影綽綽看見一個男子走來坐下,薑知意默默伸出手腕,很快,林正聲伸手搭了上去。
艾葉清苦的香氣被門縫裡進來的風裹著,時間過了很久,林正聲診完一隻手,又診另一隻手,始終沒有說話,薑知意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開始害怕。
終於,林正聲開了口:“將近五十天的身孕,有滑胎之兆。”
“怎麼治?”黃靜盈急急問道,“林太醫,能治吧?”
桌屏是淡白絲絹底子上畫著大幅潑墨牡丹,薑知意看見林正聲的臉模糊映在牡丹層疊的花瓣間,他轉過頭看了看黃靜盈,許久:“我儘全力。”
冷森森的涼意地從脊背冒上來,無力感席卷著,薑知意死死咬住嘴唇。京中最好的產科大夫,也隻敢說儘全力,情況真是太壞了。
可是,不能泄氣呢,她的孩子還等著她來救,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放棄。
桌屏外,黃靜盈修長的身影深深彎折,福身行禮:“林太醫,一切都拜托您了。”
薑知意站起躬身,帷帽遮住麵容,沉默著亦是深深一禮。
透過青紗,看見林正聲側身避讓,他並不看她這邊:“分內之事,不必多禮。”
這姿態讓薑知意稍稍安心,他似乎無意窺探她的秘密,也許她可以信任他。
“我開幾幅藥夫人先吃著,三天後再來複診,”林正聲道,“夫人這段時間儘量臥床靜養。”
林正聲走後,黃靜盈抄了一份藥方:“這宅子是我的陪嫁,裡外都是我的心腹,你那裡什麼都不方便,以後咱們就在這裡見麵,藥也是我在這邊煎好了給你送過去。”
煎藥味兒太大,稍不留神就會被沈浮發現,薑知意沒有推辭:“到時候送去後門,交給劉媽。”
劉媽也是她從娘家帶過去的,忠心耿耿,今天早上就是因為劉媽打掩護,她才能順利離開。拿過帶來的包袱:“這是給歡兒的。”
歡兒,黃靜盈的女兒,如今還沒滿周歲。包袱裡是八色綾絹拚成的百衲衣,都說嬰孩穿百衲衣能逢凶化吉,一輩子無病無災,薑知意很早就開始做了,每塊綾絹都是親手裁剪,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黃靜盈摸著細密的針腳,眼圈又紅了:“你的針線越發好了。”
是比從前好了很多。八年前她頭一次給沈浮縫香囊時,針腳有大有小,歪歪斜斜不成樣子,這兩年裡沈浮的衣服鞋襪,乃至汗巾扇套都是她一針一線做出來,昔日的侯府嬌女,如今的左相夫人,針線活比裁縫繡娘還要好上幾分。
真是傻啊。
“意意,你的生辰禮,”黃靜盈塞給她一個錦囊,“願你佳辰歡喜,芳齡永駐。”
裡麵是枚羊脂玉的平安符,朱砂塗染的符字帶著檀香,背麵雕刻的十六層浮屠表明,這符出自慈恩寺。
據說寺中符咒最為靈驗,要徒步爬上高山,在殿中齋戒誦經整整三天,才能求得一枚。
黃靜盈千辛萬苦求得這符,卻給了她。薑知意忍著淚,握緊黃靜盈:“盈姐姐,三天後見。”
轎子出了門,猶能聽見黃靜盈的叮嚀:“千萬千萬,照顧好自己啊。”
我會的,薑知意默默答應。
轎子停在相府後門,劉媽悄悄放她進去,說起府裡的動靜:“老太太還在哭,飯也沒吃。”
薑知意點頭。她之所以敢出去這麼久,也是知道趙氏又跟沈浮吵了架,每每這時趙氏總會哭上大半天,倒是顧不上來找她的茬。
偏院裡門窗緊閉,小善裝作她待在臥房,薑知意悄悄進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信送走了,脈也診了,眼下她最要緊的,一是保胎,二就是瞞住沈浮,撐到父親回信的時候。
薑知意扶著肚子小心躺好,八年如同一夢,她與沈浮,到底還是走到了這個結果。
近午時煎好的藥送來了,薑知意喝下一劑,許是有安神的效果,不多時便昏昏睡去。
朦朧間回到八年前城外的田莊,茅簷低矮,野菊初開,石桌前蒙著雙眼的少年轉過身來,彎了彎唇角:“來了。”
薑知意嗅到了桑葉和菊花的香氣,是她給他做的香囊,香氣越來越近,越來越濃,突然聽見輕羅的叫聲:“相爺!”
薑知意猛然醒來,沈浮站在床前,隔著紗帳看她。
薑知意看不清他的臉,她與他之間,似隔著無限遠的距離。恍惚中,她低聲喚他:“沈浮。”
沈浮看著她,她烏雲散亂,香腮帶粉,她微微抬頭,眸子蒙著水霧,濕漉漉的:“八年前在城外……”
沈浮心中突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