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適逢暖陽天氣,虞楚黛在小花園中生爐煮茶,茶爐暖烘烘,將家裡散養的寵物們都引了過來,偎在她腳邊取暖。
虞楚黛抱起一隻才出生五天的小水豚,放在懷裡擼肚皮。旁邊兩隻大水豚對虞楚黛的奪子行為視而不見,兀自嚼乾草曬太陽,悠閒發呆。
這些個大耗子似的動物可是極為稀罕,還是前些年,虞楚黛的老爹虞右史外出公乾,恰逢番邦使臣家中養了一群,他瞧著憨厚可愛,費一番周折才運回來兩隻,給素來喜歡養寵物給女兒玩個新鮮。
沒想到,虞楚黛還當真將它們養得挺好,如今小崽子都生了第二窩。
寧靜的午後被一陣急促腳步聲打斷。
虞右史疾步衝到小花園中,看見女兒如常玩耍後,腳步變得緩慢而沉重。
虞楚黛看到虞右史,見他麵色沉重,問道:“平時這會兒,爹你都在宮裡整理案卷,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虞右史望著一臉天真無慮的女兒,縱然極力壓製情緒,也免不得悲傷,道:“黛黛,你去把你哥嫂都叫來你娘院中,我有話跟你們說。”
虞楚黛雖不知何事,但虞父向來慈愛,很少在她麵前嚴肅如斯。
她放下懷裡的小家夥,依言叫來哥嫂。
一家人在虞母房中坐下。
氛圍莫名沉重。
虞右史道:“這半年來,北昭國同我們南惠交戰。上個月,南惠損失慘重,雙方使臣談判許久,總算停了戰事。既然敗了,割讓城池,賠款金銀,都是必然。”
虞右史停頓一下,望向虞楚黛,眼神裡的悲痛藏也藏不住。
“還有……陛下決定獻上美人,陪同公主前往北昭國和親。黛黛,也在名冊之內。”
虞母一聽,頓時怒上心頭,急切道:“公主和親,宗室女陪嫁,然後派遣些家養婢女同去,曆朝曆代都是如此。哪有讓大臣之女陪嫁的道理?他們王室自己無能,禍害國家,和親卻拉上臣民,我看那老東西真是越發昏聵無邊了!”
“夫人你慎言啊!不可妄議天子。”虞右史見妻子這般口不擇言,立刻製止她。
虞楚黛亦是疑惑,“陛下好色成性,每年都要采選美女入宮。打仗打成這樣,也沒耽誤他上個月才納了一堆美人。他即使要送美人,從他後宮裡挑些,也比選臣子家的女兒們好聽得多。”
虞右史麵色羞憤,好一會兒才道:“和親之事剛有端倪時,我和幾位大臣也是這麼諫言的,結果陛下連夜將那些新入宮的女人全部寵幸了,然後說她們已非清白之軀,不適合送給北昭帝。”
虞楚黛驚呆,“我就說吧,那老東西果真是個死變態!為了留下自己中意的美人,這麼糟踐人家。”
虞右史果然立刻發動言官本能,教育虞楚黛,“不許妄議天子!誰讓那老東西是君,咱們是臣,君臣之道,不容忤逆。”
虞楚黛:“可是,爹,你也罵了呀……”
她爹向來耿介,板正得甚至有些迂腐,今天居然也稱南惠帝為老東西,可見是當真氣得不輕。
虞右史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朝空中作個揖,請罪道:“陛下恕罪。”一頓自我批判後,他歎口氣,自責不已,“說來,這事我也有錯。”
南惠帝是個昏君。
昏君最愛佞臣,偏偏虞右史是個正直之人,又擔任史官一職。
史官,麵對這麼個行為言語一無是處的昏君,很難寫下什麼好話。平日裡還要進諫,說些不中聽的言論。
如此這般,南惠帝自然對虞右史深惡痛絕。但史官為世襲職務,還有禮法和宗室保護,不可隨意打殺。
於是,在戰敗之際,南惠帝便出了這麼個歪招,讓平日裡不順眼的官員的女兒,陪嫁和親。
不是標榜為民請命嗎?
不是熱衷仗義執言嗎?
就讓你們的女兒,身先士卒,為國獻身,光宗耀祖。
虞楚黛聽罷,問道:“所以說,這次不止我,還有其他大臣的女兒也要去北昭?”
虞右史點頭,“總共五家,都是平日裡不得陛下歡心的言臣們。”
虞楚黛心中明了,“都是言官之女……哼,大家都說南惠帝昏聵,我看他倒是挺精明。怎麼不見他指派武將的女兒們出嫁,還不是怕人家武將被逼急了真敢帶兵造反。他知道言官們反抗不得,就柿子挑軟的捏。”
虞右史眼神失意,道:“黛黛,都是爹無能。咱們虞家祖上也是武官,有從龍之功,後來族中無人才得了個世襲史官之位。就這,都算是祖宗蔭庇。可早知有此災禍,我不如早早罷官而去,也不至於連累你。”
虞楚黛卻安慰他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尋常百姓也有自己的難處,吃不飽穿不暖,咱們至少過得還算富裕。這種事誰都料不到,無論是當官還是諫言,老爹你都沒做錯,錯的是上頭那位。你不該拿他的錯來苛責自己。”
虞右史聽到女兒這麼勸慰,越發痛苦,心一橫,道:“黛黛……你逃走吧。那北昭帝是個瘋子,陰晴不定,性格極為乖僻。彆說你這麼差的身子骨,哪怕是鐵打的壯漢,去了那邊,也難存活。爹不能連累你遭難。南惠帝明早派人去各家接人,還有時間,我即刻安排侍衛帶你出逃,現在就走。”
虞右史安分守己了一輩子,虞家人都沒想到今日他會抗旨不遵。
虞母毫不猶豫讚同,拉起虞楚黛的手,起身就要帶她回房收拾細軟。
方才,虞母一聽這消息就想讓女兒逃命,但還擔心虞父那老頑固阻止,既然難得他也有這個心思,當然得替女兒搏一搏。
哥嫂見狀,也是二話不說,隻道妹妹的性命最要緊。
虞楚黛望著四人,卻是坐在原位上,不肯挪動。她將虞母拉回來坐下,道:“大家都彆忙乎了,我不走。”
此言一出,談論逃生路線的聲音頓時停下。
有了這一會子的冷靜期,虞楚黛已無方才的慌亂,又恢複平時的安然模樣,道:“爹,娘,你們都忘了我有心悸病之事嗎?大夫說過,我活不過十八,下個月我就十七歲了。怎麼算都隻剩下一年壽命,何必為了我去抗旨。陛下既然已有此意,必然安排了人盯著咱們,我很難逃走。再者說,我走了,你們怎麼辦?”
虞右史糾正道:“你不是下個月生日,離你生日,還有四十三天。”他對寶貝女兒的每一天命數都十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