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一個尖銳的女聲喝道:“滾開!”
另一個男聲罵道:“瞎了你的狗眼了,這裡是程家,有什麼地方是四爺我不能去的?”
聽到這聲音,站在程老夫人麵前的劉氏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難看起來。
程老夫人的反應則與她相反,一看到門外來人,她就瞬間淡定了。
陳鬆意眼角餘光瞥見一男一女風風火火地從自己身旁經過,來到程老夫人跟前一口一個“娘”,那聲音尖銳的婦人還把劉氏擠開了,顯得潑辣無比。
看了他們片刻,陳鬆意從已經模糊的記憶裡翻出了他們的信息——程家四房。
記起之後,她的眼睛就緩緩地亮了起來。
程家一共四房,其中長房嫡子不是程老夫人所出,而是原配留下的。
作為程老太爺的繼室,程老夫人共生下了兩子一女,女兒早已出嫁,兩子便是程卓之、程遇之兄弟。
在陳鬆意的印象中,程家的長房嫡子跟三房庶子都外放為官,輕易不能回來。
這個家裡,唯有四房處處跟二房相爭。
程卓之跟程遇之雖是親兄弟,在陳鬆意的印象中,性格卻完全不一樣。
程卓之十分在意麵子,程遇之則是個混不吝的,娶的夫人趙氏也是性格潑辣,什麼話都敢說,為了利益什麼都可以排後麵,跟程四爺可以說是天生一對。
當娘的本來就容易偏心小兒子,尤其程遇之沒其他本事,就哄老娘開心最拿手。
這些年靠著哄程老夫人的開心,他們四房從她手中拿到了不少好處。
原本程老夫人病重時,趙氏也有心跟劉氏爭一爭掌家的權力。
可惜技不如人,落了下風,現在乾脆就一門心思的討好程老夫人,跟劉氏作對。
一進來,圍著程老夫人看了一圈,趙氏就把矛頭對準了劉氏。
她嘴一張,連珠炮似的一頓開轟:“我跟遇之一聽娘這邊有事,就緊趕慢趕的來了,偏生外頭還有不長眼的東西攔路。二嫂你可是個賢惠人,家裡從來都是打理得井井有條的,怎麼也有這麼糊塗的時候?”
“二嫂糊塗了,二哥你怎麼也這樣?”程遇之給程老夫人撫著背順著氣,抬頭也向表情尷尬的兄長責怪道,“這不是咱家的骨血,哪有留在咱家的道理?還錦衣玉食地養了她這十六年,真是開善堂也不過如此了。”
小兒子跟小兒媳一來,程老夫人就徹底不用自己說話了。
他們是她用來製衡的手段,她想什麼,小兒子跟小兒媳都會替她說出來,而且說得更大聲。
程卓之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伸過去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
在他身旁的劉氏也端不住表情了。
趙氏看到二房的反應,心中簡直樂翻了天,她這個二嫂聰明一世,居然會在子嗣的事情上栽了。
難怪二房的奴才一路攔著他們,甚至想把這邊的消息封鎖,幸好母親的人早早通知了他們。
程遇之還在旁邊,一邊哄程老夫人,一邊拿孝道的大旗壓他二哥。
趙氏眼睛一轉,看到了被找回來的程明珠,目光在她清純無辜的臉上掃過,腹誹了一聲“跟劉氏一路貨色”,然後看向跪在地上的陳鬆意。
陳鬆意上輩子就有感覺,他們看自己不順眼。
在趙氏眼中,二房這個福氣包生得命好,一出生就趕上她爹回京任職,買了好宅子,還跟謝家訂了親。
二房可謂是春風得意,讓程家都跟著水漲船高,讓四房隻能仰仗他們的鼻息。
趙氏明明生下了兒子,反倒被劉氏這個商戶出來的比了下去。
本來大齊重孝,陳鬆意的純孝又是整個京城都是有名的,簡直找不出半點瑕疵讓她可以攻擊劉氏——現在好了,鬨了半天,她不是程家親生的!
劉氏親生的那個,是個在鄉下長大的野丫頭,天生矮了旁人一截,以後怎麼也越不過他們四房的姑娘去。
趙氏想著,眼中就帶出了得意來。
“娘。”陳鬆意看她明明低著頭向程老夫人說話,眼睛卻一直看著劉氏,做出為二房著想的樣子來,“娘,意丫頭雖千好萬好,但終究不是我們程家人,現在明珠都回來了,哪有讓親生的住在偏房,一個外人坐正堂的?要是傳出去,還不得讓全京城都看笑話。”
程老夫人淡然地點頭:“不錯。”
立在一旁的程明珠哪怕再想沉住氣,此刻也忍不住流露出了一點驚喜之色——她的爹娘跟中了蠱似的要留程鬆意,可四叔跟四嬸一來,竟然要幫自己把程鬆意趕走!
劉氏當然不甘被他們壞了自己的事,握著手帕才想張口說什麼,程老夫人就瞥了她一眼,然後一錘定音:“不是程家人,斷然沒有留在程家的道理。”
“這……”
程卓之在母親的強硬下,終究說不出折中的話來。
他下意識看向跪在地上的陳鬆意,就見少女肩膀微微顫抖,像是下了決心一般抬起了頭。
在眾人的注視下,陳鬆意的臉蒼白無比,仿佛不忍父親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於是做出了決斷。
屬於少女的聲音微微發顫,說的話卻叫人聽出微薄的堅定跟勇氣來:“我雖不是父親跟母親親生的,但這十六年的養育之恩無以為報,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父母再為我為難……隻能請父親原諒女兒不孝,以後不能再侍奉父親母親左右了。”
說著,她端正了表情,決絕的朝程卓之拜了下去。
劉氏心裡一咯噔,隻覺要壞,忙阻止她說下去:“意兒——”
可陳鬆意卻不會給她半點阻攔的機會。
為了脫身,再惡心她也拜得下去。
起身之後,她才又忍著淚意,向著劉氏道,“這一拜還了父母恩情,再多的女兒卻是還不了了,隻能來世銜草結環再報。”
沒人覺得陳鬆意這番說辭有什麼問題。
她的一切就是程家給的,離了程家她就什麼也不是,當然就還不了任何東西了。
程老夫人依舊端坐上首,一派淡然。
她身旁的程遇之夫婦見二房這次終於也吃了癟,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
在一旁等了許久,才見塵埃落地的程明珠也露出了喜色。
唯有程卓之麵露不忍,最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罷了。”
這下劉氏真的慌了,不過哪怕到了這時,她也沒有懷疑陳鬆意是生出了異心。
隻覺得她這是單純不願讓他們為難,完全是程老夫人跟四房逼出來的,並不是她自己本意。
“老……”她立刻轉向程卓之,隻想再用眼淚攻勢叫他心軟,把人留下。
然而還沒等她說什麼,站在程老夫人身旁的趙氏眼睛一轉,又提醒道:“大姑娘要走,可彆忘了將我們程家的東西留下。”
事情發展到這裡,其實就已經開始跟上輩子不同了。
陳鬆意沒有任人宰割,甚至主動提出了要離開程家,但她沒料到趙氏會突然這麼說,麵上愣了一下。
兩世為人,又經曆過那麼多,對身外之物陳鬆意早就不在意了。
畢竟上輩子程明珠一回來,也是逐步奪走了她所有的東西。
今日就算身無分文從程府出去,陳鬆意也有辦法回到江南自己的家。
此刻她隻覺得四房真是一路奇兵,就算劉氏手段用儘,也阻礙不了自己從這裡出去了。
在旁人看來,陳鬆意的怔忪,就是被趙氏突如其來的要求搞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