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十幾年的程家千金,錦衣玉食地長大,離了程家她能走多遠?
更何況劉氏對這個女兒是真好,彆說平常的吃穿用度,就連好幾家鋪子都掛在了陳鬆意名下。
光是陳鬆意現在頭上戴的,身上穿的,帶出去變賣一下就夠平常人家吃好幾年了,趙氏卻要她把東西留下。
原本恨四房壞了自己大事的劉氏神情微頓,忽然覺得趙氏的貪財計較也不全是壞事。
經她這樣一提醒,鬆意是絕不可能把東西帶走的。
沒了這些可以變賣的首飾,她要怎麼離開程家,離開京城?
想到這一點,劉氏也沒那麼焦急了,將目光落在養女身上,等著她的反應。
一時間,陳鬆意再次成為了廳中的焦點。
哪怕她生性並不愛奢華,可發間裝點的頭麵,身上穿的錦緞,哪樣不金貴?連趙氏都眼熱要多提這一句,更彆說是程明珠了。
雖然被接回程家以後,程明珠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完全不一樣了。
可陳鬆意擁有的東西就是比她好!
這也是讓她嫉妒發作的原因。
“不成,她要走絕對不能把這些東西帶走,這都是我的!”
程明珠咬著牙,恨不得直接衝上去,把陳鬆意身上的東西全都擼下來。
可恨現在是在程家,不是鄉野,她不能這樣暴露本性。
她還要繼續裝純善,裝柔弱,才能讓父親對自己心生憐惜愧疚,補償自己。
程明珠的丫鬟本來演了一出忠心護主,指責陳鬆意的戲,眼下正在不起眼的角落跪著。
忽然,她看到程明珠暗暗投過來的眼神,頓時整個一激靈。
不會吧?小姐不是要我現在衝上去動手搶吧?
她知道陳鬆意不再是程家大小姐,此刻也大概率不會反抗,可……
就在程明珠眼神變得狠戾,要給丫鬟加壓的時候,趙氏又像是想起了什麼。
她眼睛一亮,指著陳鬆意的手鐲對程老夫人道:“娘還記得這鐲子嗎?這不是跟謝家定親的時候,謝老夫人送給意丫頭的?”
程老夫人目光一閃,落在陳鬆意的手腕上。
程遇之也識貨,立刻接口道:“喲,鴿血紅,價格不菲呢。”
“當時謝老夫人送這鐲子給未來的孫媳婦,可跟他們謝家定親的是我們程家的嫡小姐,現在意丫頭不是我們程家的女兒了,這鐲子怎麼也該留下給明珠吧?”
聽到這話,程明珠的目光又一下子落在了陳鬆意的手腕上。
人靠衣裝馬靠鞍,從鄉下農女變成京官之女,她太明白好的首飾對一個人的氣質有多重要了,來的第一天她就惦記上了。
她跟劉氏一樣,生得雪膚花貌,戴上這隻鴿血紅的鐲子,定會顯得更加膚如凝脂。
沒想到這鐲子還是謝老夫人送給未來孫媳婦的?那就更不能讓陳鬆意帶走了!
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下,陳鬆意垂目,看向手腕上的鐲子。
上輩子她會死得這麼悄無聲息,無人懷疑,跟這鐲子也有關係。
程明珠被認回來之後,很快就讓外界知道了。
不過對外程家也沒有說陳鬆意是錯抱的,名義上她依然是程卓之的長女,可以跟劉氏母女一起去各家走動。
陳鬆意一開始還會出來,然而這鐲子被程明珠奪去之後,謝老夫人發現了,問起她怎麼沒戴。
她不知該怎麼跟疼愛自己的謝老夫人解釋它被程明珠搶去了,而自己未來大概也不可能嫁入謝家,辜負她的疼愛,也辜負了謝長卿,於是便逐漸不再出門。
這也就造成了她後來生病,再到身亡,京中都沒有多少人知道。
懷璧其罪,這道理她早就懂了,這時候又怎麼還會吝惜一隻鐲子?
上首,見到她伸手脫鐲子的動作,程老夫人目光一閃,站在她身旁的趙氏眼睛一亮。
而篤定陳鬆意舍不得謝老夫人的心意,也舍不得跟謝長卿這個未來夫婿之間的可能的劉氏眼中更是生出了錯愕。
陳鬆意對他們的反應視若無睹。
在程明珠火熱的注視下,她摘下了這隻鐲子。
什麼謝家,不記得了。
什麼對不起?沒什麼對不起的。
上輩子她就是太禁錮在這些東西裡,才會被劉氏掌控於宅院之內,玩弄在鼓掌之間。
叮的一聲,所有人都聽到了她將褪下來的鐲子放在地上時,玉石與地麵發出輕微的敲擊聲。
脫去鐲子之後,她又動作堅定的用微微顫抖的手拔下了發間的珠釵、頭麵。
再摘下了耳垂上瑩潤的珍珠耳環,然後是腰間的玉佩、香囊。
就這樣一點一點,從人人羨豔的程家千金,變成了身上沒有絲毫配飾的農家女兒。
她的動作越來越快,手越來越穩。
前一刻無論如何也擠不出來的眼淚,此刻隨著她脫完釵環起身,也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所有人都以為她這是舍不得,是屈辱,隻有陳鬆意自己知道,這是加諸在前世的自己為身上的枷鎖脫去,靈魂複歸自由而留下的暢快之淚。
站在地上,她脫掉了那雙裝點著東珠的鞋子,足下隻剩輕薄羅襪。
那瑩潤的珠子如同鏡麵,在地上照出少女的身影。
她脫去了釵環,脫掉了身上的綾羅綢緞,隻剩下一身素白中衣。
就這樣紅著眼,蒼白著臉,周身再無半點裝飾,站在眾人麵前。
所有人都被她的勇氣鎮住,沒人想到她會做到這一步。
在這個時代,一個年輕女子這樣散發,這樣衣衫不整的走出大門,走到大街上去,半點名聲都不剩。
而陳鬆意脫釵謝環,脫到這樣已經褪無可褪,就算是趙氏也仿佛被堵住了喉嚨,沒什麼可說的。
畢竟就算是犯了錯被發賣出去的丫鬟,最低限度還有一身整齊的衣裳。
可這些陳鬆意都不在意。
在死亡麵前,她有過更不堪的時候。
一片寂靜中,她唯獨看向麵露不忍的程卓之,做戲做全套的對這個養父強撐出了一個笑容。
程卓之耳邊仿佛都能聽見她的聲音,聽見她說這樣的話,父親就不會再為難。
陳鬆意深吸一口氣,對著廳中眾人道:“從今日起,我不再是程家女。那些鋪子雖掛在我的名下,曾是我來日的嫁妝,但我還沒出嫁,地契還是在中饋裡的。”
“我這便走了,父親珍重。”
說完,她再不停留,轉身就從這個大廳裡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