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分,天黑得早,野外夜間的氣溫降得更厲害。
吃過晚膳,一行人就準備休息了,風瑉安排了護衛值守上夜和下夜。
行走在外,他並不講究,幕天席地也睡得著,陳鬆意跟小蓮則睡在馬車裡。
是夜,火堆未熄,陳鬆意在馬車裡聽得到不遠處值守上半夜的兩名護衛在低聲交談。
風一起,帶起了一點明滅火星。
車窗上遮光擋風的簾子被吹動,晚風將野地裡帶著草木香氣的空氣送了進來。
小蓮年紀小,加上一日奔波,早已經在地板上縮成一團睡著了。
昏暗的車廂裡,陳鬆意低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卻是清明十足,沒有絲毫的睡意。
小蓮在她腳邊翻了個身,睡得更沉了。
陳鬆意收回目光,在寬敞得可以躺下一個人的座位上閉眼盤膝,準備嘗試修行家傳武學。
第二世,她生在那個人人驍勇善戰的寨子裡,家傳武學十分霸道。
宗祠裡供奉的除了那把金刀,還有一卷修習內息的功法。
這卷功法跟他們家的兵書一樣,都不知是從哪一輩傳下來的,為他們的寨子創下了偌大的名聲。
就連厲王這樣的存在,在聽聞他們家傳的兵書跟戰力之後,都要親自來招攬。
陳鬆意的第二世資質十分好,而且又是在小的時候就接觸了內功心法。
小孩子的軀體還純淨,那一口來自胎中的先天之氣還沒有完全散掉,進境超群。
霸道的真氣搭配外功,瞬間爆發,在戰場上一掌把馬打趴下都沒有問題。
若是把修煉出來的真氣灌注在腿部的經絡上,奔跑起來也十分快,隨著父兄夜襲敵營的時候,敵人往往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們割下了頭顱。
力量、速度與耐力兼具,簡直毫無破綻,這門功法可以是她兩世為人見過最厲害的絕學。
擁有這樣的武功心法,她的父親毫不藏私,可是寨子裡很多人修習之後,卻是直接失敗,重則真氣走岔,經脈斷裂,永久失去行動能力。
為此,她的父親很是唏噓,直到最後都在對她說:“如果有更多人能學會,能組成一支頂尖的戰力,隻要三千——不,一千個能達到第三重或第四重的,我們都可以把這座城守下來。”
隻可惜,這樣的絕學能學會的人真的很少。
就連她的父親都是靠金針刺激,靠無數藥材才堆出了第八重的修為。
第二世的她,是寨子裡唯一一個不靠外力,無災無難到了第八重境界的。
若不是天賦異稟,成為了頂尖的戰力,她一個女兒家,她的父親也不會帶著她上戰場,更不會在她還年幼時就帶著她去殺敵。
昏暗的車廂裡,少女閉著眼睛。
她在隨著一種奇妙的韻律呼吸吐納,去捕捉天地間那一絲元氣。
她的家傳功法一共有十一重,照家中先祖修行留下的筆記來看,修煉上第八重之後會遇上關隘,難以突破,可是一旦衝過去,實力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隻可惜,她還沒來得及遇到那個關隘,就戰死了。
但陳鬆意想,就算城破之時自己突破到了第九重,也改變不了結局。
個人的勇武可以震懾敵人一時,卻敵不過千軍萬馬。
個人的意誌可以改變事態一時,卻擋不過天下的勢。
她因為不甘而重生,從她回到這裡的那一刻起,她要做的就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報複了。
她要做的是逆勢而行,有過兩世的經曆,陳鬆意可以預見之後的路會有多難,哪怕有氣運在身,也可能再一次粉身碎骨。
可是她不怕,隻要前方還有路,再難她也會堅持,誰也不能讓她停下。
隨著這一往無前的心念一起,她空蕩蕩的丹田裡終於生出了一絲氣感。
這一絲氣流與天地間無色無形的元氣牽係,產生了微弱的感應,開始循環起來,照著天地元氣流動的方式,自丹田向著經脈流去。
黯淡的星夜之下,重歸人間的少女向著取回力量,邁出了第一步。
……
人體是世間最精妙的機器,哪怕是最厲害的機關師,也構建不出人體的骨骼、肌肉。
更彆提是存在於身體裡,卻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經脈。
陳鬆意的第一步修行,在丹田中生出了一絲氣流。
這點新生的氣流一進入經脈就像泥牛入海,再無感應。
不過她毫不意外,她這具身體的資質跟她想的差不多,跟第二世相比真的差遠了,而且又已經十六歲了,今夜勉強感應天地生出了一點真氣,想要立刻在阻塞的經脈中流轉如意卻是不可能的。
作為嘗試邁出的第一步,那點微弱的氣流剛行出一小段就消散一空,讓她不得不重複先前的步驟,再次去感應天地,重新來生出一縷真氣來。
可以預見,想要把這具身體阻塞的經脈全都打通,重新回到第三重境界會有多難。
換了彆人,此刻可能直接就放棄了,但陳鬆意不灰心,因為她有修煉到第八重的經驗。
好不容易等到那股微弱的氣流通過那處阻塞的經脈,走出比第一次多一倍的距離,外麵的天也亮了,在馬車裡打坐的人睜開了眼睛。
看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天光,陳鬆意的心中歎了一口氣。
任重道遠,慢慢來吧。
隨著天邊微曙,大地複蘇,休息了一晚上的一行人也重新起身。
在簡單洗漱過,吃了一些乾糧以後,他們就趁著清晨的涼爽,再次啟程。
昨天晚上雖然是睡在馬車上,但小蓮睡得很踏實。
她不知道陳鬆意一晚上並沒有睡,而是在重新撿起修行,隻見小姐在用過早膳之後,就倚靠在車壁上睡著了。
遠離了京城,這一段官道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平整。
馬車在官道上行走,車廂搖晃不停,靠在角落的少女卻閉著眼睛,像是把這搖晃當做了幼時的搖籃,沒有被晃醒。
小姑娘放輕了動作,沒有去打擾看起來很累的她。
她小心翼翼地坐過去,把披風蓋到了熟睡的人身上,之後就一直在旁守著,直到馬車的行進再次停下來,風瑉的人來叫她們用膳,她才下馬車去端了吃的回來,把陳鬆意叫醒。
這樣的生活反複了半月有餘,陳鬆意終於錘煉出了一股凝實的真氣,也打通了一條經脈,可以控製著它走完一個周天。
第二世的她三歲就能做到的事,現在重新做到,也讓她感到無比高興。
原因無他,因為她現在的資質實在是太一般了。
高興過後,又是硬仗。
現在隻是打通了一條主要的經脈,人體裡還有無數細小的經脈,完全打通手部的筋脈,才算是進入了第一重,完全打通腿部是第二重,打通全身才是第三重。
現在她離第一重境界都還遠著,心裡也知道急不來。
於是今日難得不到午後,風瑉就看到她從馬車裡出來了。
此刻,一行人正在路邊停留,原因是風瑉遠遠見到附近打獵回來的獵戶,便派了兩個護衛過去向他們購買幾隻獵物,改善今天的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