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過了河,在河邊東村裡的破廟裡湊合了一夜,第二天馬不停蹄就往鎮子上趕去,走了一天,等到了鎮子上,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阿拾去鎮子上的菩薩庵裡過夜,一路心驚膽顫的顧小碗則馬不停蹄朝著她四姐家趕去。
隻是才到巷子口,就見這裡堵了許多破爛家什物件,還有人靠在牆根下的蘆葦席裡,一陣陣嗚嗚咽咽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她避開那些家什物件,想要往巷子裡去,她四姐顧四廂家就住在巷子最裡頭,卻不想路過那蘆葦席的時候,隻覺得裡頭傳來的嗚咽聲略有些熟悉,心頭一驚,不由得頓住了腳步,朝裡試探地問道:“敢問,前頭是不是有一戶姓何的人家?”
然而她這聲音才落,忽然那擋風的蘆葦席叫人掀起,隨後自己就被一個穿著單薄的婦人抱著懷裡失聲痛哭起來:“六啊,你怎麼來了?”
顧小碗整個身體都繃直了,滿臉的難以置信:“四姐?”急忙放下包袱和籃子,伸手去撫起她額前那散亂的頭發,果不其然,借著那冰涼涼的月光,她果然認出了這婦人的麵貌。
這時候,也不止是顧四廂哭了,她那幾個兒女也跟著哭起來。
顧小碗腦子是懵的,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他們一家子不住家裡,都搬到這巷子裡來了?而且好物件也沒有什麼?若是今晚下一場霜來,不得凍去半條人命麼?
她一陣勸慰,又有那牆裡的人家傳來不耐煩的罵聲,顧四廂母子幾個才停了哭聲,隻是顧四廂這遭逢家破人亡的打擊,一句順暢的話都說不上來。
顧小碗隻能去問大些的何穗穗。
何穗穗是顧四廂的二女兒,這顧四廂與夫君何荊元有三女一子。
隻是此刻顧小碗也不見姐夫和大侄女何滿園,心裡有些慌慌的。
這時候隻聽何穗穗哽咽著道了緣由,鎮子上開桐油鋪的孫掌櫃出錢給他女婿高癩子開了間私塾。
奈何他那女婿僅僅限識字罷了,如何教得了學生?所以沒得什麼學生,可是他家這女婿不去埋怨學生們不去他的私塾裡,反而憎恨上了何荊元。
然後不知從哪裡得了何荊元從前酒後作出的詩文,隻說他詩文裡罵的是皮丞相,果然縣裡就來了人,把這何荊元抓了去。
顧四廂變賣家業,試圖想要將何荊元救出來,卻沒料想這個時候何滿園的未婚夫江家知道了,跑來退婚。
何滿園隻覺得沒臉,一時想不通跳河沒了,屍體昨兒早上才撈來,如今就用一卷席子埋在鎮子外的斜坡下麵。
那地兒還是同何荊元從前一個學生家裡求來的。
顧小碗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知道要在這裡生存下去是何等艱難,小說裡的那些情節在這裡都不適用。
所以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可是沒有想到老天爺不開眼,生在這亂世就罷了,偏偏還遇到這等歹毒心腸之人。
眼下想著那去年清明隨著四姐一起回紅楓村掃墓的何滿園,活生生的這麼一個人就忽然沒了。那時候她看到自己從山裡采回來的雞母珠,還問自己討要了幾顆,想要帶回來打磨一番,到時候繡到自己的紅蓋頭上麵。
那雞母珠,又名相思子,根莖雖說是中草藥,但果實卻含著劇毒。
顧小碗前世大半的日子都在病痛中度過的,閒暇都是靠著自己滿院子的藥草打發時間。
所以,對於草木植物,她比對電子產品都要了解。
而顧四廂因為何穗穗提起何滿園,哭哀又起。但很奇怪,顧小碗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她隻覺得鼻頭酸溜溜的,但心裡卻有種被人挖了一角的難過,身影有些搖搖晃晃的:“那你爹呢?”
“說是明日就能回來了,我們在這裡等著爹,等他來了就打算回紅楓村找小姨你。”但是沒想到顧小碗卻先一步來了。何穗穗一邊解釋著,一邊跟弟弟妹妹一起扶著搖搖欲墜的母親。
這一宿,顧小碗不知如何熬過的,霜降也如同她所預想的那般落下了,隻是奇怪得很,都不覺得冷,一早上大家便收拾著那破爛家什,往鎮子邊上去等著何荊元回來。
吃的,還是顧小碗帶來的乾糧。
等到晌午的時候,暖烘烘的太陽終於從雲層後麵冒出頭來,何荊元也來了。
隻是此刻的他卻是叫人用平板車拖回來的,一條腿完全動不了,一身傷痕累累,整個人半死不活。
一家幾口全都撲上去大哭不止,隻是誰都默契都沒有提及找大夫一事。因為現在全家渾身上下,硬是湊不出一個銅板來。
給車夫的兩個銅板,還是顧小碗身上拿的。
後來是顧小碗開口:“先將四姐夫送去醫館,看看這腿還中用不。”
顧四廂卻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六,就這樣吧,都是你四姐夫的命。”不是她狠心,是實在沒錢了,剩下的這些破爛,白送人都沒人要呢!
何穗穗姐弟三個也是沉默不語。
顧四廂又哭著繼續開口:“為了救他出來,家裡能賣的都賣了,能借的也都借了一圈,現在我們身上還背著債,這錢實在是沒有來路了。”
“看病的錢,我這裡想辦法,先送去吧。”顧家夫妻走的時候,一個子兒沒給顧小碗留下,當初辦喪的銀子,都是幾個姐姐東拚西湊出來的。
所以顧四廂不以為在紅楓村種地的顧小碗能有什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