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父明天就來接你?”耳邊聽見盧老夫人的問話,蘇櫻恍惚著答道:“是。”
“這樣最好,”盧老夫人點頭道,“你有了去處,我也能放心了。”
半晌不見蘇櫻回應,盧老夫人抬眼:“櫻娘?”
“是,”蘇櫻回過神來,“大母的庇護,兒沒齒難忘。”
腦中反反複複,始終不能放下竇晏平那句話: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就在山洞裡。
不,那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在書房,昏暗的傍晚,他垂首坐在書案前,她輕手輕腳走近,喚了聲哥哥。她嘗到了他微涼唇上淡淡的酒香。
“都是自家人,不用這麼見外。”盧老夫人笑著,因為惹麻煩的人終於要脫手,心裡輕鬆了一大截,“竇家小郎君明天也一起過來接你嗎?”
“是。”蘇櫻點頭。方才竇晏平送她回來後便趕著去了外祖遂王的宅邸,臨走時說好明天過來送她去崔家,但竇晏平也說了,若是事情不順利,那麼接下來可能要很多天他們都不能相見。她不很確定他籌劃了什麼對策,但她知道,他對她忠貞不渝,一定會想儘辦法使家中同意他們的婚事。
他是那麼好。蘇櫻望著窗外,又是憂傷,又是疑慮,他為什麼說山洞那次,是第一次?是他記錯了,還是她記錯了?
遂王府。
竇晏平下了馬,快步向內走去。
遂王應璘,太和帝的嫡親叔父,現任宗正卿,在朝野中頗有威望。外人提起這位皇叔很是敬畏,但對於竇晏平來說,因著父親常年不在長安的緣故,他有一大半時間都在遂王府度過,應璘通情達理,和藹可親,與尋常人家的長輩並沒有什麼不同。
進門看見應璘穿著家常衣服坐在榻上吃茶,竇晏平快步上前,親親熱熱叫了聲:“外祖,我回來了。”
“來了,”應璘抬眼,臉上並沒有往日慈愛的笑容,“我正要找你。”
屏風後衣衫一動,南川郡主走了出來:“早知道你會來這兒。來人!”
侍衛魚貫而入,將竇晏平團團圍住,南川郡主沉聲道:“送小郎君回郡主府。”
竇晏平不動聲色:“母親。”
他也猜測南川郡主可能會在這裡堵他,但不來不行,他還得賭一賭外祖會不會幫他。現在看來都是徒勞,隻能用最後一招了。“我會跟母親回家,不過從今天起直到母親同意,兒子不會再吃飯。”
若是激烈對抗,傳揚出去難免會引起物議,無論對南川郡主還是對蘇櫻都不好。絕食較為溫和,也能把影響控製到最低,母親一向疼愛他,咬牙堅持幾天,母親一定會鬆口。
“你敢!”南川郡主怒道。
竇晏平沒說話,邁步向外走去,南川郡主躊躇著,看向應璘:“父親,你說晏平他會不會真的……”
“少年人性子執著,不撞南牆不回頭,當年你不也是這樣嗎?”應璘看她一眼,“如今這因果,落到你自己頭上了。”
南川郡主抿著唇,半晌:“不會的,晏平不會這麼對我。”
她十多年含辛茹苦,獨自一個把竇晏平拉扯大,他怎麼可能因為一個輕浮女子,讓自己的母親傷心?
“晏平正直真淳,你把他教養得很好。”應璘看著水麵上漂浮不定的茶色,“但越是這樣的孩子越容易執著,這件事不會容易辦到,你還是有個準備吧,一味強硬肯定不行,再想想彆的法子。”
南川郡主沉默著,許久:“再看看吧,若是不行,我親自去見見蘇櫻。”
無依無靠的孤女,美貌聰慧,野心勃勃,她很清楚這樣的女人想要的是什麼。
***
為著竇晏平那句話,蘇櫻一整天裡心神不寧,夜裡果然失眠了。
月色極好,透過小窗照得床前一片空明的水色,蘇櫻默默躺在枕上,一遍又一遍,反複回想當時的情形。
六月炎夏,流螢如火,白晝與黑夜交錯之際,竇晏平飲了酒,在裴家小憩。
那時她已經處心積慮,花了幾個月的功夫接近他。她很清楚竇晏平對她有意,一天幾趟往裴家跑,她愛作畫,竇晏平便時常送來名貴的畫筆顏料,通過裴羈轉贈。她愛去花園閒步,竇晏平每次都會同時出現,與她說說活,陪她走一段。他會為她做所有的事,除了向她表明心跡。
她知道竇晏平是不敢褻瀆她。他太正直,便是婚姻也隻會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路子,他必是在籌劃如何說服家裡上門提親,可她心如明鏡,他家裡絕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她不敢再等,她決定由自己打破僵局。這第一步,要大膽深刻,要讓他一輩子都忘不掉,要讓他從今往後,都死心塌地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