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規矩,才大婚第二日,胤祺晚上是得在安清這個嫡福晉院裡用膳及留宿的。
他過來時,安清正在吩咐人去禦膳茶房提膳,中午那會是她一個人用膳,不好太張揚,但這會胤祺在,那自然可以隨心所欲些。
彆問,問就是你們主子爺想吃!
當然,借了人家的名頭,她也沒忘記問一問胤祺的意見。
胤祺在吃食上向來隨意,也沒多想,順口回道:“你看著安排就好。”
安清默默看了他一眼,心裡不禁悱惻了起來。
他這回答在後世怕是高低都得掀起一場家庭風波吧,尤記得上輩子有個博士生師兄有一天愁眉苦臉地在實驗田頭唉聲歎氣,在另一師兄的細問下才知道,原來是女朋友生氣了。
至於生氣的原因嘛,就是兩人出去吃飯,女朋友問吃什麼,他隨口回了句‘隨便’,然後他女朋友就莫名其妙生氣了,說他敷衍,不想和她出來吃飯就直說。
他這話一出,瞬間引起了在場好幾個師兄的共鳴,都表示自己也遇到這種事,還一致覺得自己很委屈。
最後還是同組的一個師姐看不下去,拉著幾個大直男,好說歹說一番才讓幾人意識到問題所在。
女生詢問你的意見不是和你客氣,而是想著和你商量,而你的回答卻又重新把問題拋了回去,這換誰誰會高興啊。
不過,安清卻不同,她是真的隻是客氣一下,見他這麼說,便真的毫無顧忌地安排了起來。
再說了,他們的關係可比男女朋友單純多了,自然沒這麼多彎彎道道。
宮女端來了熱水和帕子,胤祺淨完手後,來到了側間的軟榻上坐著。
禦膳茶房要負責整個阿哥所的餐食,傳膳自是需要些時間,安清安排妥帖後,也在軟榻的另一側坐了下來。
兩人之間隔了張案幾。
胤祺見她眉眼間顯了些疲憊之色,出言關心道:“午間沒歇響嗎?”
安清頓了下,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這事,但還是如實回道:“歇了會,但下午還有事要忙,沒敢睡太久。”
胤祺輕點了下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接下來便沒再說話。
說起來,兩人雖然昨晚剛滾了床單,但關係著實談不上熟絡,滿打滿算也才認識了兩天而已,這會屋子裡隻有兩人,不免有些尷尬冷場。
但不管昨晚還是今日,安清都能感受到胤祺這個人還算體貼,兩人獨處之時,他好像是生怕讓她覺得被冷落,每每都會主動找些話題來聊。
他甚至還有些不善言辭,能找的話題差不多就是‘吃了嗎’‘睡了嗎’‘是不是不舒服’之類的,基本屬於一來一回便能結束,就像此時這般。
安清也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沒再為難他,開始主動找話題,活躍起了氣氛。
至於什麼話題,她也懶得扯些有的沒的,直接講起自己下午都乾了些什麼,見了院裡的下人啊,順便就他給自己院挑人這事表示下感謝,當然,還有劉佳氏她們過來請安的事,絮絮叨叨地講了一達通。
她這即是為了活躍氣氛,也有彙報工作的成分在,畢竟如今占著人家福晉的名頭呢。
不過,這如何彙報工作也是有講究的,首先要注意的便是主次分明,主要是表現自己的管家能力,以及對他妾室寬厚的態度,當然了,這個不能直接說,要讓對方意會才行,也是相當考驗安清說話的藝術了。
其次嘛,便是要投其所好,誇一誇胤祺的獨苗苗兒子,和她的寵妾劉側福晉,順帶著還捎上看瓜爾佳氏、白佳氏兩位格格,但誇人也要講方式方法的,必須言之有物才行。
比如——
“小阿哥虎頭虎腦的,很是可愛,眉眼間能瞧出來,長得像爺。”
“劉佳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真是個才情俱佳的女子,了不得了不得。”
“沒想到瓜爾佳氏女紅竟然這麼好,她送了我一個帕子,那上麵喜鵲真是繡的活靈活現啊。”
“白佳氏性子活潑爽利,說起話來妙語連珠、詼諧幽默,是個難得的秒人兒。”
“……”
安清自認為表現的還不錯,這天應該是聊到了胤祺的心坎上了,不僅著重誇了他的寵妾和兒子,還表現了後院妻妾和諧的氛圍,這換誰都會很滿意才是。
胤祺看著麵前款款而談、眉眼彎彎的小姑娘,眼底也不由染上了絲笑意。
白佳氏是不是個妙人兒,他是沒什麼印象的,畢竟安清口中所描述的幾人,皆和他印象中的樣子相差甚遠。
但在胤祺看來,安清卻是個實打實難得的妙人,好像不管什麼人或事,從她的口中說出,都是這麼繪聲繪色,令人神往。
尤其她說話時,雖然看著規矩有禮,但身上卻沒有宮中女子那種很沉重的拘束感,一顰一笑都充滿著活力和生命力,瞧著讓人心裡很是敞亮。
這大概是草原上女子獨特的風采吧。
也許皇瑪嬤和鹹福宮娘娘年輕時也曾這樣過,隻是在這深宮磋磨半生後,早都被磨平了。
隻是……胤祺看著麵前的安清,似是想到了什麼,衝口而出:“你當真覺得劉佳氏厲害?”
安清愣了愣,立馬警覺了起來,什麼情況啊,她剛剛如此賣力的表現,他還是不放心自己?
她斟酌了下詞句:“自然是當真啊,她詩詞歌賦張口就來,琴棋書畫也都精通,有這般本事的女子,反正我是沒遇到過幾個。”
通過下午的短暫相處,旁的不說,劉佳氏紮實的文學功底還挺好辨識的,畢竟她可沒少引經據典,雖然有賣弄的成分在。
胤祺見她神情真誠,不似作假,若有所思地沉吟了會,又問:“你……會羨慕嗎?”
安清眨了眨眼,還來?
好家夥,這人頗有一副刨根問底的架勢啊。
“欣賞會有,但羨慕還談不上。”她如實回道。
胤祺皺了皺眉,有些不解:“怎麼講?”
安清聳了聳肩,她太清楚自己什麼德行了,上輩子就是個理科生,實在是學不來那些詩詞歌賦,更不會去羨慕什麼,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她對自己的專業還是很自信的。
“人各有所長,我做什麼要拿自己的短處和他人的長處比較,這不是自尋煩惱嘛,隻要我不和他們比不就好了。”
再說了,一人有一人的活法,她會承認並欣賞彆人的優秀,但也會正視自己的優點,這不衝突。
胤祺不知怎麼想的,聽到這話後突然沉默了起來,他低垂著眼睫,神色難辨。
安清一頭霧水,細細回想了下方才說的話,自覺並沒有什麼問題。
“若是旁人要你比呢?”胤祺目光幽幽,一雙漆黑的眼眸顯得若有所思。
安清怔了下,心裡稍一琢磨,突然理清了一些門道。
他這話顯然不是衝著她來的,應該問的是他自己。
旁人要你比呢?這裡的‘旁人’大概率是康熙,至於和誰比,那自然也是他的那些兄弟們了。
唉,說起來,麵前的這個少年如今滿打滿算也才十七八歲,放後世就是個高中生的年紀,什麼心性啊,城府啊,這會定是還沒修煉到位。
麵對著這麼多優秀的兄弟,還有個康熙這種瘋狂雞娃的老父親,孩子迷茫彷徨也實屬正常。
安清心底有了些數,麵上卻絲毫未顯,人際交往中很關鍵的一點便是,當對方不想讓你看破時,那即便你看破了也隻能繼續裝傻。
“爺,您是想讓我和劉側福晉比?”她一臉惶然,不確定地問,“您是也想讓我學那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胤祺愣了下,見她誤會,忙解釋道:“沒有,你很好,不用學這些。”也不用和任何人比。
安清狀作鬆了口氣,似是那剛被大赦的罪人,剛剛還苦大仇深的臉總算是有了絲笑意。
胤祺見她這般,嘴角下意識揚了揚,看來她是真不喜歡這些。
其實,他也不是很喜歡,但有時卻要裝著去喜歡罷了。
“所以說啊,這定是要求的人不對。”安清一錘定音道。
胤祺神色一晃,有些詫異地看向安清,低聲道:“要求的人不對?”
安清重重地點了點頭,堅定表示了自己的立場。
胤祺低頭沉吟了半晌,神色幾經變化,但眉頭始終微微皺著。
念著兩人日後總歸還要相處很長時間,安清決定也充當一把知心姐姐的角色。
“其實,我阿娘小時候也是逼我學過琴的,我那會還小,學起來也很是痛苦,我阿爹疼我,不忍心看我每天受罪就不讓我學了,所以便沒堅持下去。”
“那你長大後沒後悔過?”胤祺問。
她明明說欣賞來著,可見也並非討厭,若是當初堅持下來,現在也定是有所成就。
安清明白他的意思,但真心來講,後悔真談不上。
她向來是實用派,不管學什麼講究的都是是否對她有用,反正不管是琴棋書畫,還是詩詞歌賦,對她而言用途都不大,而且又不喜歡,那何必去浪費這個時間和精力。
“沒有啊,這些旁人擅長我會覺得很厲害,但讓我去學就沒這麼喜歡了,再說了,當彆人被關在屋子裡埋頭苦學時,我那時候卻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騎馬捉兔子,彆提多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