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晁君道雖存,主威久謝,早已是世族門閥的天下,又正逢戰火不斷的亂世,因此各地打著“終結亂世,安定天下”旗號的教派林立無數,或是斂財或是起義,琉玉早已見怪不怪。
隻是聽聞那天啟教名聲不小,據說有什麼仙符能令人百病全消,崛起不到三年,信徒已有千人之眾。
琉玉對那仙符頗有好奇,便也混入其中,想瞧瞧又是什麼坑蒙拐騙的戲法。
然後,她便分到了一碗混著符灰與米湯的長生符水。
原來這天底下竟有人從未吃過一粒米,才會將一碗渾濁米湯,當做救命的靈丹妙藥。
人族百姓尚且如此。
生來便低人一等的妖鬼,從前又是過著怎樣的日子?
琉玉嘗試著想了想,發現自己竟難以想象。
彆說他們被仙家世族追殺滅族的時期,就連妖鬼在無色城為奴時,擔任副城主的那幾家世族,對他們的折磨手段也隻多不少。
垂下的濃睫篩下稀疏燭光,映在她細膩如脂的麵龐上,神色間似有難得一見的悲憫純澈。
她很輕地歎了口氣。
“你說得對,的確有些浪費了。”
墨麟怔了怔。
隨即,琉玉抬手隔空震響了內室的銀鈴。
守在門外的女使隨即入內。
“今後群仙髓隻做內室熏香,人走則熄,不必用來熏衣熏被褥了。”
女使瞳孔震動,猛然抬頭。
她自然不敢質疑琉玉的決定。
但她那副自家小姐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那一掠而過的譴責目光,仿佛是在指責墨麟竟然連香都不讓她家小姐點,令墨麟額角青筋直跳。
見墨麟欲言又止,琉玉笑道:
“放心,不是因為你,這筆錢省下來也好,我另有用處。”
墨麟眯了眯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省錢?
富可敵國的陰山氏的大小姐,還需要省錢?
然而即便知道琉玉怎麼都不可能缺錢,墨麟抿緊唇,半晌,還是淡聲開口道:
“你若真是因為心疼錢,可以從我的……”
“想什麼呢?”
琉玉擱下筆,吹了吹紙上未乾的墨跡,回眸對他粲然一笑:
“你的錢我也另有用處。”
墨麟:“……”
琉玉將繪好的圖樣收進匣中,便揮袖拂滅了內室燭火,周遭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兀自坐在遠處的青年,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縮。
黑暗中傳來少女衣料摩挲的簌簌聲,她將長發攏在一邊,背對著他將外袍掛在床邊的架子上。
疏疏月光穿過窗紙,落在她薄如蟬翼的寢衣上。
並不透,隻是柔軟貼著她的身線,有種玉石般細膩的質感。
其實沒有月光也一目了然。
他在黑暗中的視力,一向更好。
琉玉回過身問:
“你要睡裡麵還是外麵?”
“……隨便。”
琉玉頷首:“好,那我就睡裡麵。”
並沒有察覺到暗處那雙幽深如林壑的目光,琉玉很快躺進了錦被中。
於外人來看不過是尋常一日,但對於琉玉而言,卻是死而複生的巨變。
到現在她都還有些恍惚,擔心自己閉上眼,又會回到那個滿目瘡痍的前世。
明明困極了。
卻又因籠罩心頭的那一點恐懼而無法入眠。
就在睡意與憂慮交戰之時,身旁床榻微微凹陷。
琉玉再次嗅到了朝霧草的甘冽氣息。
據說朝霧草既能入藥,也能釀出世上最烈的酒。
這樣低賤得隨處可見的草木,一室溶溶暖香,竟都壓不住它的味道,像是從骨子裡透出來似的。
和它的主人一樣,極具侵略性。
這樣濃烈的一個人——
就連死,也死得讓人如此刻骨銘心。
恐懼無端消散,琉玉闔上眼,感覺困意如潮水襲來。
“對了。”
迷迷糊糊間,琉玉忽然想起方才注意到的一件事,閉著眼喃喃問:
“你為什麼……睡覺還要帶著手衣啊?”
少女嗓音染著疲倦,低低的,如蜜糖甜膩。
他從她黏了一縷發絲的唇上挪開視線。
望著頭頂繡著鸞鳥的朱紅紗帳。
墨麟平靜答:
“我樂意,彆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