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雖未成事,今夜卻是天要促成。她想,不如睡一覺過去便好了,總比熬到了三更天卻聽了消息,反而再睡不下。
因此,戌時才過,她就洗漱了準備睡覺。
泓綠難得見她這樣早就睡,一麵當她是放寬了心,不再思慮那些有的沒的,心裡替她高興,一麵又擔心可是她身子不適,直到守在床邊守了一會兒,聽她呼吸均勻,大約是睡熟了,這才悄悄退下。
稚陵等她們走了,才緩緩睜眼。
風雪聲刮動著宮中枯樹,嗚咽呼嘯著響在殿外。
世上有許多人怕雷聲,尤其是夏季的大雨夜,滾滾驚雷在天上炸開,她不怎麼怕打雷;而世上許多人極享受這樣的屋外落雪,屋內寧靜的夜晚。
……她卻很怕這樣風狂雪急的大雪夜。
稚陵睜著眼睛,朦朧地回憶起來,小時候,她總跟爹爹說,宜陵冬天不下雪,隻下連綿的寒冷的大雨,真想看看雪是什麼樣。爹爹說,等以後,爹爹立功封侯了,就能帶她去上京城繁華地,那兒——就能看到雪了。
她第一次見到雪,卻並非在上京城,而是宜陵。
三年前的冬天格外寒冷,十幾年沒有下過雪的宜陵竟飄起大雪,……如書上所寫,上下一白。
雪夜裡,風狂雪驟,原本一片寧靜,忽然有人急報:“將軍!不好了!對岸的大軍攻來了!”
來人把門叩得砰砰響。
後來……就是一片混亂的刀光劍影。
稚陵再睡不下,指尖無意識地攥住了帷帳的一角,緩緩坐起身,將錦被緊緊地擁在身上,似乎都不夠,掖得邊邊角角沒有一處漏風,整個人陷在錦被裡,——也還不夠。
她依稀聽到梆子聲,原來這樣久,也隻過了一個時辰,現在才亥時而已。
她實在很……害怕。
夜裡的雪光泛進了室中,臧夏聽到動靜,急急忙忙舉著燈進來:“娘娘?”
稚陵嘴唇發白,抬起烏黑的雙眼,背後雖冷汗直冒,但強自鎮定,隻是問她:“陛下……他回涵元殿了嗎?”
臧夏嘟囔著娘娘怎麼還在想這事兒,往後這樣的事多了去了,娘娘寬不下心來,可怎麼辦。
但還是哄著她說:“娘娘,我讓人去探聽探聽。”
稚陵揉了揉眉心,目光遠遠隨著臧夏出門的身影,望到了外頭的茫茫大雪。
即墨潯是她的依附,是她的仰仗,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家人。
等臧夏回來的時候,稚陵左右睡不下,索性又披衣起身,看到了琴台上放著的七弦琴,微微一怔。
她並不會彈琴,不過前年宮中一位琴師在宮宴上彈了一曲,即墨潯誇了兩句,她那時心念一動,便向琴師學琴。
可惜天賦不佳,彈不出那位琴師所演令聽者忘卻凡俗之事的行雲流水。
學了一段時間,自問彈得熟稔了,即墨潯讓琴師評一評怎麼樣,琴師卻說,娘娘心事重,彈起曲子,指法固然都至臻至善了,牽掛多,欲念重,曲則滯澀沉重。
那時,即墨潯在旁邊,微微詫異:“欲念重?”他笑了笑,“朕這位愛妃,性子淡如流水,琴師這話,說得不對。”
稚陵在琴案前跪坐下。
往日每每幻想她彈琴之時,即墨潯會無聲地出現在她身旁,並告訴她,他早早來了,隻為聽完曲子,沒有出聲。
這幻想至今都還是幻想。
所以,後來他不來承明殿的時候,她不怎麼彈琴,才曉得琴師所言非虛,她其實每一舉動,多是有功利心,何嘗不是欲念太重?
她抬手撥了撥弦,想著,程繡若是承寵……恐怕日後,定是皇後之位的勁敵了。她的父親手握重兵,即墨潯若想出兵南下,少不得要調動他手中的兵馬。
若旁人做了皇後,她該怎麼辦?她就再無法做他的妻子,永遠算不上他認可的“家人”。
他們葬在宜陵,她這一生,就再也再也無法出宮去祭拜他們。
況且,隻有做了皇後,才能依照為皇後的父兄封侯、母親追封的慣例,她可以讓他們遷葬在上京城,她……
琴弦錚的一聲,猛地斷裂,震得她指尖發疼,本來早間燙傷就沒有好全,疼得愈發厲害。
臧夏進來,忽喜道:“娘娘,陛下已經回涵元殿了。用了晚膳就回的,這會兒涵元殿的燈還亮著,娘娘可放心了?”
說著,扶著稚陵的手,硬要她回床上躺下,給她掖著被角,說:“娘娘,陛下除了在承明殿過夜過,哪回又歇在彆的娘娘宮中了,娘娘且寬心睡吧。將近過年,事情又多,娘娘本就累了,何必擔心這個——”
稚陵隻嘴上應著,心裡卻想,進宮的女人越來越多,她們受寵幸何嘗不是遲早的事?
即墨潯的確時常來承明殿過夜,但也僅僅是過夜睡覺,並不碰她。
稚陵攥著被角,今早又被他警告過不許勾引他,還有什麼法子可以……可以讓他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