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望那條青玉案側的妃子這幾日來來去去換了不下四位,旁人在側言笑晏晏,她卻隻能眼巴巴望著,愈發覺得真相如自己猜想那樣。
今日又在明光殿門口從未時站到酉時,日薄西山。明知他是在罰她,可他不見她,她辯解無門。
稚陵抬起袖子掩著唇角,竭力壓抑著喉嚨間的咳嗽,好容易壓下去。聽到窸窣聲,回頭看,是吳有祿出來了。
她想,又到他趕她走的時辰了,便準備走,吳有祿卻叫住她道:“娘娘,請進殿。”
稚陵一喜,頓住腳步,尚未說什麼,望向殿中,仿佛察覺到了即墨潯的視線看向她,隻是被薄帷阻隔。
她緩緩從袖中抽了絹帕,仔細拭去額頭汗水,才踏入殿中。
明光殿裡除了她,還有程繡在。
程繡近日頻頻出入涵元殿,已被好事的宮人們排進了寵妃的行列,就她這幾日來看,程繡是實至名歸。
稚陵緩步進殿,殿中燃著地龍,比殿門外暖和多了,甚至熱得叫她又出了汗。過了那重薄帷,在青玉案前跪下行禮:“陛下萬安。”
姿儀禮數,挑不出什麼毛病。
她垂著眼睛,隻能看到玉案下,即墨潯穿的烏金靴。
即墨潯冷淡磁沉的聲音響起,對程繡道:“你先回去。”
程繡應了聲退下。
即墨潯卻並未讓她起來。
她想,難道罰站罰完了還要罰跪?若在這裡暈過去,……不大好。
殿中靜了一刻,吳有祿將殿門關上,那晚陽斜暉與凜冽寒風一並被關在了外頭,顯得殿中更寂靜了。
久不聞他開口,稚陵微微抬眼,正與即墨潯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睛四目相對。她心頭一跳,重新垂下眼。
她望見他起身,烏金靴緩緩停在了她的麵前。
冷淡的聲音響起:“朕當初說過的四條規矩,你重複一遍。”
她能清晰地感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頃刻間冷汗漣漣。
看樣子……他,他的確是因為她隱瞞認識鐘宴的事情,不高興了。
她極想抬起手撫一撫激烈跳動的心口,可他離得太近,近到玄色錦袍上繡著的盤桓的金龍的針腳都清晰可見,她已不敢動。
隱在袖中的指尖微微顫抖,她嗓音儘力放緩,說:“其一,不得爭風吃醋,不得勾心鬥角;其二,……宜多多讀書,修己德行;其三,勤儉持家,不可招搖奢靡,鋪張浪費。”她卡了一卡,“其四,……侍奉陛下真心實意,絕無二心。”
她心慌神亂,即墨潯居高臨下,垂眼看她,聲線涼薄:“你現在應知朕為何罰你。”
稚陵心頭亂跳一氣,額角再度滲出了汗水,殿中格外的悶,悶得她快呼吸不過來了,張了張嘴,聲音有些啞:“臣妾……臣妾心中,隻、隻陛下一人。所以,……”
她仰起臉來,卻見即墨潯眉目微微一蹙。
他這神情,難道不信她剖白心跡的話?
躊躇之際,後續原本思索好了的陳情之言,一時未能出口,卻聽即墨潯道:“這點,朕自然知道。”
稚陵仰著雙眸,下意識咬緊唇瓣,即墨潯淡淡續道:“你一向賢惠明理,是宮中眾人的表率。今次,竟犯下這種錯,……朕很失望。除夕宮宴朕打算讓程繡操辦,她未必能服眾,你多照顧她些。此外,這段時日,你就在承明殿思過吧。”
稚陵雙眼睜大了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即墨潯,伸手想拉住他的衣擺,不想即墨潯負手踱去一旁,叫她拉了個空。
她撐著地麵,眼前發黑,啟聲時嗓音仿佛更啞了:“陛下……臣妾知錯了,臣妾絕不再犯,……臣妾心中,的的確確,隻有陛下一人,……”
她本還想說,她對鐘世子曾經雖有心動,但已過去數年,不複存在了,今日她是陛下的人,往後見到世子,亦隻當陌路——可她見即墨潯眉目陰沉,想來這時候提及鐘宴,反令他更惱。
誰知他驟然開口,打斷了她:“夠了。你心中有朕,那就替朕打理好後宮瑣事,管教妃嬪勿生是非,而不是忙著爭風吃醋,使小性子。”
玄衣帝王冷冷道,甩袖離開,明光殿的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他已踏出殿外。
稚陵終於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回頭望去,不見他的背影。
心頭遲緩地湧上些許慶幸。
原來他……並非因為知道鐘世子與她舊相識的事而責難她,好在剛剛,她沒有說出口。
但酸楚卻是,她分明沒有爭風吃醋,待誰都如待自家姐妹一樣。他卻這樣說。
斜暉從殿門外照進來,照得正對大門的那扇紫檀玉屏風晃人的眼睛。
稚陵緩緩站起來,出了殿門,北風呼嘯。
她腳步略有虛浮,大抵是燒還沒有退,今日又站久了。她倒還苦中作樂地想,回去承明殿裡思過,——這下能安心養病了。
沒想到在長廊上,碰到一位首領太監領著個人過來。
那人穿緋色的官袍,冠戴整齊,遠遠看去,模樣風神俊秀,步履從容。
稚陵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