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還想著婕妤娘娘承了寵,就算得寵了,誰知還是如此待遇——他也不免歎息一聲,略有同情,想著,若封了妃,便可乘輦,屆時或許不必受這行路之苦。
幽長宮道上,風雪撲朔。
有涵元殿的人在,臧夏也不敢小聲嘀咕陛下的不是來,心裡替娘娘委屈著,屢屢看她,娘娘卻還是那般淡淡溫柔的模樣。
她想,娘娘是真不會生氣麼。
陛下分明能破例讓娘娘歇在涵元殿裡,這般大半夜非讓人回宮;娘娘還承了恩,站都站不穩了。
她仔細攙扶著娘娘:“小心台階,娘娘……”
好容易回了承明殿,稚陵終於也支持不住,坐下來,額頭汗如雨下。她微微垂眸,泓綠拿了藥來替她在淤青處塗抹藥膏,心疼說:“娘娘,疼嗎?”
稚陵的視線落在小腹處,輕輕撫摸,心想,何時才能有孩子,過幾日得讓太醫來診脈看看了。
她在涵元殿裡探聽了一番,從吳有祿口中得知,即墨潯那日見過謝家小姐後,確實誇讚了她一句,當得起才貌雙絕。
這叫她模模糊糊回想了一遍,卻沒從記憶裡挑出多少他誇讚她的好話,多是些“做事妥帖”“辦得不錯”一類的字眼。
她輕輕歎息,躺下後,分明疲憊,被窗外風雪攪擾得又睡不安穩。
第二日一早,涵元殿卻遣來個小太監,帶了熱乎乎的湯藥過殿,恭敬請她喝藥。
臧夏等人走了,又憋出氣來:“娘娘,陛下光讓您喝藥,也不關心關心娘娘。”
稚陵拿起帕子揩拭嘴角,抿唇微笑:“陛下性子冷,不擅長說那些甜言蜜語。”
臧夏更憋氣了,心裡嘀咕,分明就是不在意麼。在意的話,光送一碗藥過來,還不如程婕妤,程婕妤送吃喝送穿戴,好歹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稚陵抬起頭見臧夏這般氣鼓鼓的模樣,便笑說:“各地的進貢都到了,陛下前些時日讓我去挑選分配,走吧,去內務府。”
臧夏一聽眼睛就亮起來。
去年挑的時候,她小聲說想要那東海珍珠的墜子,娘娘便挑給她了。
臧夏跟泓綠兩個在內務府望得眼花繚亂,蜀地的錦帛,江東的繡品,徽州的硯台,懷澤的瓷器,各色名茶,知名大畫家的畫作,……琳琅滿目。
稚陵從總管那兒接了清單一一清點,便在思索如何分配給六宮眾人。
臧夏忽然歡喜地捧來一件碧綠色布料,說:“娘娘,你瞧,這個,娘娘穿這個一定好看!”
稚陵一看,也不由愣住,放下了筆,抬手輕輕撫摸這料子,錦緞質地,觸手順滑細膩,紋樣勾勒精致華美,稍動則光彩泛泛,是不可多得的好料子。不算厚重,做成衣服穿上一定挺括。
她問那總管:“這料子,還有黑色的麼?”
總管叫人拿來,她見了,輕輕撫摸,思索著,笑了笑說:“這料子做一件袍子正好。”
臧夏哪知道娘娘自己挑的東西,隻挑了那副玄色錦緞,旁的都讓她們草草選了些東西回來。
娘娘對那副玄錦,簡直愛不釋手。她說是什麼江州的錦緞,工藝如何如何複雜,原料如何如何難得,質地如何如何好……臧夏是聽不明白的,隻知道娘娘說,要給陛下做一件錦袍。
臧夏看到娘娘在準備著繡架,便問:“娘娘,是準備除夕給陛下麼?”
娘娘針線活好,做衣服還不是兩三天的事。誰知娘娘卻說:“若從今日開始繡,得繡到明年入秋。陛下明年秋天,才能穿上呢。”
臧夏訝異說:“娘娘,要繡那麼久麼?”
她未抬起眼,隻笑了笑,一麵拿出了記著陛下身材尺寸的簿子,一麵說:“慢工出細活。”
臧夏倒覺得,繡一件衣袍要繡那麼久的原因,一來是這料子珍貴,娘娘舍不得下針,而且要繡得好,便隻能慢慢繡;二來麼,是娘娘每日太忙了,總有許多瑣事要處理。
譬如除夕宮宴,近在眼前,娘娘忙得焦頭爛額,便好幾日沒有碰這料子了。
除夕這日之前,臧夏夜裡悄悄到了稚陵的寢殿外,果然就見她還點著一盞燈,坐在燈下繡架前刺繡。
那錦袍上要繡個什麼圖案,她也瞧不出來,大抵是什麼複雜的紋樣,尚不見雛形。
她提著燈,遠遠見稚陵捏著細長的繡花針,針在燭光裡閃著銀亮的芒色,絲線若隱若現的。她三兩步上了台階,進到室內,低聲說:“娘娘,怎麼還不歇息呀……三更天了。”
稚陵被她抓到不睡覺在這裡繡衣袍,顯然一愣,在臧夏連哄帶推之下,才不舍地放下了針線,無奈說:“好,依你,我這就睡了。”
臧夏說:“明日除夕,各宮娘娘們都花枝招展的,娘娘可不能頂著兩個黑眼圈。”
稚陵被她逗得一笑,等她走後,卻不由歎息,若這般大的風雪聲裡能睡著,她何苦要尋彆的事情,打發時間呢。
……原來已經在他身邊,過第四個除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