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怎麼吃得下(2 / 2)

鰥夫十六年 傾頹流年 4875 字 4個月前

他不喜歡彆人碰他的劍。

數年前在召溪,她一直很想親手摸一摸他這柄吹毛立斷的佩劍,聽說是鑄劍大家寒流公所鑄。她喜歡劍——爹爹的佩劍,她看了個遍;爹爹珍藏的劍譜,她都倒背如流。爹爹還說過,等她出嫁,他珍藏的那幾柄劍,都給她做嫁妝——但已都是夢幻泡影的存在了。

有一回,她見他的劍上血色乾涸,便自作主張替他拭劍。

他碰見了,冷冷從她手中奪了佩劍,告誡她,這不是她該碰的。

她才明白,他的佩劍是權力的象征,和他的璽印、兵符都一樣——所以,不許彆人碰。

但今日他卻輕易地給了彆的女人,讓她拿去舞劍助興。

稚陵微微怔愣時,謝疏雲已經踩著鼓樂聲舞起劍來。

劍光寒厲,她舞的是《戰城南》。

今夜雪色照燭光,紛紛揚揚的雪花中,謝疏雲一襲紅衣,在如晝光明裡,劍影幢幢,人影翩躚。像一隻誤打誤撞,闖進了群鳥中的鸞鳳,霎時驚得寒鴉四起。

鼓聲陣陣,胡笳寒肅,劍光亂閃,分明是蕭瑟的曲子,她舞起來,卻又平添了好幾分歡欣鼓舞與誌在必得。

稚陵輕輕念道:“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她眼前驀然就浮現出宜陵城破,父兄戰死的情形。

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天。

她怔了好久,那過往的一幕幕,隨著謝疏雲這曲舞劍,重新浮上心頭。

程繡在旁邊說:“看不出來,她還會這個。”

稚陵才回過神,原來謝疏雲已舞畢,她見她臉色紅潤,喘氣尚急促,蹭蹭上了台階來,雙手呈上佩劍,仍不卑不亢的,眸子晶亮,笑著說:“陛下,疏雲獻醜了。”

四下竊竊私語,莫不是讚歎這位謝小姐的。依稀聽到誰驚歎一句,世上還有這樣的佳人,不知何人配得上她。便也有人應說,旁人哪有那樣的福氣消受。

稚陵也才注意到即墨潯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唇角微勾:“舞得好,此曲頗有古風,韌而不過剛,美而不過柔。刀兵哀瑟,皆在舞中。”

即墨潯頓了頓,續道:“朕賞你什麼好?”說著,他卻看向稚陵,與稚陵看他的視線,恰好撞了個正著。

稚陵心道,難道還要她來選?她倒想說,陛下不如把佩劍賞賜出去。

隻是若真這樣提議,即墨潯又該責怪她有爭風吃醋之嫌疑,她反倒落個不是。

她思索著,微笑說:“陛下上回得了一卷古劍譜孤本,不如讓人謄抄一份,賜予謝小姐?”

謝疏雲聞言,瞥了眼稚陵的方向,卻對即墨潯說道:“陛下,疏雲不要賞賜。”

稚陵一愣,不解她的意思。

即墨潯微微皺眉:“哦?為什麼?”

謝疏雲笑道:“陛下,這世上最難得不過‘知音’兩字,陛下能懂疏雲這劍中之意,疏雲已經心滿意足,哪裡需要什麼彆的賞賜——”

她一頓,明眸一轉,揚起一抹極其明媚的笑靨,卻是從旁邊宮人那裡,斟了一盞酒,舉起了酒盞,“陛下若真要賞賜疏雲,那,望陛下賞臉,喝了疏雲敬陛下的這盞酒。”

稚陵自然已瞧得出,她是什麼意思了。她微微垂眸,略有無趣地支起下頷,側過眸,看見程繡若無其事地在吃蜜餞果子。她表情十分怪異,但強行歡笑,小聲同她道:“裴姐姐,這青梅果好吃得很,姐姐你也嘗嘗?”

稚陵便從麵前的盤子裡挑了一隻青梅果吃,剛入口,酸得掉牙,正想吐出來,想了想,還是皺著眉頭小心咀嚼。

她忍得十分辛苦,等看到程繡一臉忍笑的樣子,她悄悄笑道:“裴姐姐也中招了,哈哈——剛剛林美人就這樣誆我。”

稚陵無可奈何,暗自想著,到底誰做的青梅果,酸成這樣,她此前都沒發現,回頭要好好問責。

即墨潯道:“酒不過三,朕今夜已飲了三盞,不能喝了。”說著,又下意識看了眼稚陵的方向,卻看她緊緊皺眉,一副忍得十分辛苦的模樣。

她並不在看他,也不在看謝疏雲;她跟程繡有說有笑,吃吃喝喝,倒是自在。

謝疏雲略有失落,本還想說什麼,可一看,即墨潯的目光已移向彆處。

她卻話鋒一轉,笑盈盈看了一眼稚陵,對即墨潯道:“陛下不喝酒,不如,請娘娘代飲了罷?夫妻一體,娘娘替陛下飲了疏雲這盞酒,也是疏雲的榮幸。”

稚陵心中一動,倒沒想過,謝疏雲的矛頭直接指到她這裡來了,“夫妻一體”這四字,她哪裡有資格用。

謝疏雲這番話,若她應了,後宮裡彆人當作何想,都是妾室,怎地她就成了“妻”,不是讓彆人都要暗裡恨上她了?若她不應,掃了興致,旁人看來,便是她古板不懂變通,這等說笑的場合,卻過分認真,開不得玩笑。

她便溫柔笑說:“謝小姐這一盞酒,怕是不夠我們分呢。”看了眼這一列坐著的十幾個妃子,含笑道,“不如我們都飲一盞。”

謝疏雲一愣,說:“娘娘說的是,是疏雲疏忽了。”

即墨潯的視線,隔著冕旒落在了稚陵的跟前,吳有祿悄悄說:“娘娘最是知禮守規矩。”他卻蹙著眉,不發一言,吳有祿說完就不敢說了,總覺得陛下他又有些莫名其妙不高興。

稚陵本來不想喝酒,喝了以後,果然沒一會兒,就犯起頭暈。

這個酒對她來說,還是烈了些;若是娘親自己釀的梅子酒,便不會頭暈。

……怎麼又想起往事來了。

她撐著腮,後續的歌舞雜耍,沒怎麼看進去。

眼前青梅果被吃了個光,她大抵是喝酒後頭腦不清醒了,明明吃了一個,酸得厲害,卻沒一會兒就忘記了教訓,又揀一個吃。

長公主在旁邊,見她吃青梅果吃得眼都不眨,當很好吃,也揀了一隻嘗嘗,立即酸得皺臉,問她:“這樣酸的果子,稚陵,你怎麼吃得下的?”

她靈光一閃,忽然笑著壓低了聲音:“你,你該不會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