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也在想,她今日卻沒有一點兒平日裡替他排憂解難的覺悟。
可……可她若是不知此事,他去承明殿,她再高興不過了;偏偏叫她知道了,在她還不知他心中到底怎麼想之前,她怎麼能壞了他的“好事”。
若他心中的確對那位謝小姐有意呢?
若是那樣,她落了個爭風吃醋的不是。
她咬著唇瓣,壓下喉嚨間的咳嗽,大抵是風吹久了,又耗了不少心神。緩著呼吸,好半晌,她才輕聲說:“上回陛下教誨,臣妾銘記於心,不會再犯,所以臣妾才沒有言明。”
她心頭原本遇他在此的歡喜,此時也儘皆褪去,行了禮,準備自己回承明殿了。
子夜時分,朔風浩雪,宮道上格外寒冷,她吹風吹了很久,有些頭暈眼花。
想來他現下生氣,責怪她不明事理,也不會再陪她回宮,不如不抱這個期望的好。
他卻又陰沉沉地叫她:“朕沒準你回去。”
稚陵心頭一跳,酒意醒了泰半,忽然擔心,不會這回他要叫她在這兒罰站了吧?這可糟糕。
她停在原地,依然垂著眼眸,這個角度,卻能望見,他的錦靴踏過青磚地上的薄雪,一截修長的影子,逐漸罩住她。
錦靴頓在一步之遙的地方,他忽然解下了身上大氅,披在她身上。
突然被大氅罩住,存餘他熾熱體溫的氅衣,頃刻間叫她僵硬繃緊的背脊都鬆緩了些,她驚訝著抬眼,即墨潯的視線,幽晦地落在她眼中。
她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的想法,好似天上的雲般不可捉摸。
但她卻看得出,他這時眼底染有薄薄的情靄。
他幽幽俯身,兩手捧著她巴掌大的臉頰,聲音似乎啞了些,目光晦暗:“朕說的話,你一點也不記得,不放在心上。”
離得這麼近,動作更是突然,稚陵全然不知他在說什麼,隻愣愣的。他的手修長,貼緊了臉頰,她茫然問:“陛下說的是……”
畢竟,他說過的話太多了,即便她每一句都記得都放在心上,也不知此時,他話中所指,會是哪一句。
他的冕旒垂晃著,各色的寶珠折射出一兩星微弱光澤,擋在她和他之間。
他眸色更沉,嗓音與這夜朔雪一般寒冷:“朕說過,‘除了你,誰也不行’。”
稚陵心頭猛地記起來,不久前,他的確說,他……需要一個長子,除了她,誰也不行。
所以他今夜才……,才明知謝疏雲等在涵元殿向他自薦枕席,他卻不去?
是因為這個?
——
謝疏雲在涵元殿的長廊上已等候了很久,張望著,卻怎麼也不見即墨潯回來。
母親說要絆住他一會兒,從而給她準備的時間,可現下,時近破曉,都沒有陛下的消息。
除了即墨潯,涵元殿裡沒少一個人,吳有祿都在這兒,……眼看將要破曉,委實不知母親到底跟陛下說了多少話,還是另有緣故?
涵元殿上下,母親都打點好了,加上母親是即墨潯的親姨母,這層關係非同尋常,沒有人敢為難她們母女。
她便尋到吳有祿跟前,問他:“吳公公,怎地陛下還未回宮?是否要派人去尋?”
吳有祿笑嗬嗬道:“謝小姐不如先回去歇息罷,陛下一時半會兒,恐怕被彆的事情絆住了。”
謝疏雲自知無召擅闖涵元殿乃是死罪,自己是靠母親的關係偷摸著進來,即墨潯不追責便罷了,追究起來,乃自己理虧。因此,吳有祿一這樣說,她隻得打算離開。
今夜雖不成,好在母親借著過年的名頭,會留在宮裡住上幾日,還可另覓良機。隻可惜原本計劃的歲首承恩沒有成功。
將近黎明,天色陰沉晦暗,元光三年的元旦日,看樣子仍是個大雪天氣。
誰知謝疏雲剛踏出了涵元殿沒幾步,隻見雪地裡一個灰色人影,冒著風雪逐漸近了,快步過來,上了台階。
她疑心不對,回過頭去,聽得一清二楚,那個過來報信的是承明殿的小太監,說——陛下歇在了承明殿,傳吳公公過去伺候。
謝疏雲心中一驚,不可置信。
吳有祿他也有些驚訝,但仔細一想,既然是裴婕妤,那麼也不奇怪了。
畢竟陛下隻屬意讓婕妤娘娘生子,今夜……恐怕是知道蕭夫人的意思,順便避在承明殿,避了謝小姐。
吳有祿自是立即領著人去了承明殿伺候,趕到那兒時,天蒙蒙亮。
他親手挎著食盒,食盒裡是陛下專門命人熬給婕妤娘娘的湯藥,陛下叫他過來,他自然知道是送藥過來。
他暗想著,陛下又寵幸了婕妤娘娘,怎麼還不升位份?
寢殿門緊閉著,裡頭隱隱約約有床板晃動的聲音,他候在門口,倒聽承明殿那位臧夏姑娘說,這是下半夜第三回了。
吳有祿笑說:“元旦日,難得放假,陛下他……難得放鬆。”
即墨潯也如是想。
他想,若有朝會,哪容得了他行三四回事。
雖又行了一次,不知怎麼,她汗水涔涔躺在他懷裡時,就叫他喉頭發乾,止不住地,又有了反應。
大抵是天色昏沉,急雪將至,從帷帳裡,看不出外頭時辰,即墨潯準備再行一次的時候,卻聽得門外吳有祿聲音急道:“陛下,娘娘,長公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