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裡乍暖還寒,眼看到了四月還有些徹骨。
會試已結束了,就連殿試也結束了,馮俊成離家三月,自那晚以後便沒再見過青娥。
她自然時刻掛心著他的成績,榜單張貼那日她混跡人群,和馮府下人同個時間得到他春闈晉升進士的消息。
而今殿試放榜的日子近在眼前,馮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就怕馮俊成殿試落榜,不能入選前二甲。
董夫人在廳裡一個勁地亂走,“哎呀,俊成也真是,不派人回來報個信,這究竟是幾甲進士,剛叫我們猜,真是猜得腦袋都疼了。”
馮老爺喝一口茶,不留神是燙的,擱下茶盞焦躁道:“你猜它有什麼用,猜就能中了嗎?”
董夫人瞥他一眼,噤聲不語。
說來也奇,大家都對馮俊成的才智有目共睹,卻仍然擔心他不能好好發揮,究其原因,竟然是因為馮老爺素日掛在嘴上的打壓。
都說玉不琢不成器,子不學不知義。1馮俊成便如此一麵學,一麵被親爹雕琢,為人的苦和為玉的苦都要吃。
白姨娘的身子逐漸重了,有了七個月的身孕,但今日放榜,也是馮俊成回家的日子,馮家全家都要到家門口去迎他,就連馮知玉也為此專程回來一趟。
這段日子王斑跟著馮俊成去了順天府,因此青娥也算和他徹底斷了一陣聯絡,但隻要想他,她就回味那晚焰火下的吻。
少爺全然不似表麵溫潤,害她嘴唇破口,謊稱上火一月有餘,心裡也越發舍不得他。
可惜,少爺是個好人,也是和她有緣無分的男人,青娥從始至終不曾設想過與他長久地在一起,而今他從順天府回來,與他而言是乘風而起的起始,於青娥卻是鬨劇終場的道彆。
她來在街口,和等熱鬨的人們一起,在主街上張望。
衙役帶著黃榜來到布告前,嚷嚷著讓一讓,漫不經心地將榜單公示。
三甲,青娥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沒有他。
二甲,青娥擠上前,嘴上不停說著讓讓,也沒有他。
等到一甲及第,青娥喜不自勝,瞧見他的名字正是一甲探花!
馮俊成中探花的消息當即傳遍大街小巷,董氏站在門邊,扶穩了門框,險些一口大氣沒上來,簡直高興得翻起白眼兒厥過去。
“老爺,老爺,俊成中了一甲探花,他是殿前探花郎!我們馮家出了一甲探花!”
董夫人說著,音調也越來越高,高仰著頸子,好像真的要喘不上氣似的,即便眼梢掃過白姨娘高高隆起的小腹,她也不再擔驚受怕,她給馮家生了個殿前一甲探花!那是何等的尊榮,殿前一甲,萬歲欽點!
馮老爺心裡也一陣振奮,麵上自不會全然表露,又不敢說多,怕顯得不穩重,隻蹦出一句“大驚小怪”叫董氏不要大庭廣眾的失了體麵。
卻被老夫人打了一掌,“她高興,我也高興,全家都高興的大好事,就你板著個臉,俊成是欠你了?他中探花,比你強不知多少。”
“老太太,我不是這個意思,外頭人都看著。”
“你管彆人怎麼看!我就要看我的大孫子!”
街前一陣嘈雜,是探花郎身著緋紅公服,頭戴平冠烏紗插長翅,騎著高頭大馬來在家宅外。
那本就是世間少有的翩翩氣度,而今這麼一著裝,沈腰潘鬢猶如臨風玉樹,任誰見了不道一句驚為天人。沿途多少妙齡少女初初相見便為之傾倒。
青娥藏身其中,少不得為她的少爺洋洋得意,也為往後的事情暗自神傷。
馮俊成端坐馬背,行得緩慢,是在尋找青娥蹤跡,卻不知她有意在人群閃躲,一無所獲,隻好失望地拐進馮府小巷。
“俊成!”
馮家老小迎在馬前,七手八腳要去接他下馬,馮俊成笑著躍下馬背,胸前綢花紅得紮眼,
“爹,娘,老祖宗,兒子回來了,沒有叫你們失望,但願也沒有叫爹失望。”
“不失望!娘高興得都不知該說什麼了,你怎的總叫我又喜又驚!”董夫人此刻還帶著驚愕,似乎對這兒子從來沒有過半分了解,“你過了生辰才二十歲,怎就是當朝新科探花郎了呢!”
老夫人笑著打她手背,“又說胡話!”
大家都高興得沒邊,一路將馮俊成迎進門去,問這又問那,叫他備受矚目,全然脫不開身。分明那間酒鋪就開在那拐角後邊,可他卻逃不脫家裡人的視線,寥寥幾步路,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他想見青娥,親口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想看她為自己高興,想親親她,告訴她現在他有了為她違抗父命的底氣,他不要娶柳若嵋,他要帶了她離開江寧。
隻可惜剛回到家的那段日子,他根本無法離開家裡人的視野。還有柳家。
柳家人得知他高中探花,自是百般推崇他和柳若嵋的婚事,說先前若嵋歲數小,因此不大提及,今年若嵋十五歲正好訂婚及笄,二人來年便能結為連理。
雙喜臨門,實在是雙喜臨門。
又因為柳若嵋先前替他求過一張開過光的符文,在兩家大人的說合下,這探花郎的頭銜倒像是二人合力得來的。
“哪就有我的功勞了,都是俊成哥哥自己掙來的功名。”柳若嵋不大好意思,卻被徐夫人一個勁往前推,要他們約好了一起到山上還願。
董夫人也朝他眨眼,笑得樂不可支,“俊成,眼下你忙完科舉,可就有功夫陪陪若嵋了吧?”
馮俊成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挑明,隻笑道:“娘,我有些累了,你們說吧,爹還叫我到書房和柳老爺說事。。”
“好,去吧!去吧!我們也要去看戲了。”
於是大女眷們都在外間坐著,吃茶點戲,柳老爺由馮俊成引路,帶著柳家兩個公子上馮老爺書房小敘。